那樣的陌生,那樣的骯髒,好像和那個黑斑男人的模樣…都疊加在了一起。
蘇渺痛苦地移開了眼神。
每個人啊,都有他自己的地獄要面對。
這時,蘇渺聽到外面傳來了幾聲謾罵,還摻雜着低低的啜泣聲。
她皺眉走了出去,看到無人的樓道間,有好些個打扮出格的男女生,圍着一個穿筒子藍校服女孩,推搡着。
她認出了那女孩,她是她班上的一位女生,名叫湯玥,平時上課總坐在最後排,從不發言,但上課卻特別認真,作業完成度也很高。
尤其是她的語文作文,寫得很細膩,最近交來的寒假作業,寫的是《我的媽媽》,蘇渺印象很深,她寫她媽媽在菜市場售賣水果的情形,觀察相當仔細,看得出來,她是個心靈敏感的女孩。
而周圍那幾個女孩像是外班的,蘇渺在走廊上見過她們幾次,她們總和年級上那幾個風雲男生在一起,嘻嘻笑笑地開着玩笑。
周怡璐揪扯着湯玥的頭髮,將她推到了牆邊,嘴裏不乾不淨地辱罵着——
“賤人,你裝啥子可憐!”
“我的《寒假生活》交上去,被老師叫到辦公室批評了一頓,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湯玥畏畏縮縮低聲道:“我按你說的,我都做了,你還想怎樣嘛。”
“喊你模仿我的字跡!你看看你寫的啥!”
周怡璐直接將《寒假生活》的練習冊摔在了她臉上,“你自己好好看看,這根本不是我的筆跡,你是生怕不會被老師看出來哦!你故意害我!”
“我沒有…”
身後一個高個兒男生道:“跟她廢話啥子,直接弄。”
眼看着周怡璐的耳光就要落下來了,湯玥連忙抱住了頭。
然而等了會兒,她戰戰兢兢地擡起頭,看到蘇渺揪住了周怡璐的手。
“蘇…蘇老師。”
蘇渺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嚴肅地望着那幾個女孩和男孩:“你們在做什麼!”
周怡璐她們多少還是有些畏懼老師,不敢在放肆,只狠狠瞪了湯玥一眼:“你居然告老師?”
“我…我沒有。”
“你們這麼囂張,直接在教學樓裏霸凌同學,還怕被老師看到?”蘇渺冷冷地說:“周怡璐,明天把你爸媽叫到辦公室來,還有你們,都把父母叫過來。”
幾個男生有點犯慫了,撓撓頭:“憑啥,你又不是我們班主任。”
蘇渺摸出了手機:“需不需要我給你們班主任打電話,問問這起霸凌事件應該怎麼處理,還是我登陸教務系統,翻出你們的爸媽的電話、和他們好好聊一聊,還是省去這些流程,直接報警?”
女生們頓時慫了,面面相覷。
周怡璐臉上掛了笑,說道:“哎呀,我們和湯玥開玩笑的,我們只是一起玩,沒有霸凌。”
“道歉。”蘇渺不管她的嬉皮笑臉,拿出了做老師的威嚴,“你們…都要爲剛剛的所作所爲道歉,並且保證以後在不找她麻煩,不準再找她寫作業。”
周怡璐撇了撇嘴,不爽地向湯玥道了歉:“對不起嘛,不該對你做這麼過分的事,以後再也不了。”
見她如此,周圍幾個男生女生也都紛紛道了歉,一鬨而散,離開了教學樓。
蘇渺將湯玥帶到了辦公室,用乾淨的杯子給她接了一杯熱水,安撫着被嚇壞的女孩:“還好嗎?”
“嗯…沒、沒事。”湯玥接過了杯子,“謝謝蘇老師。”
“出了這種事,應該第一時間告訴班主任。”
湯玥咬了咬脣,搖頭道:“沒有用。”
“怎麼會沒有用。”
“班主任保護不了我,任何人都保護不了我。”
蘇渺怔了怔,似乎被她的話…撬開了心底幾乎快要癒合的傷疤。
是的,老師保護不了她,學校也保護不了她,媽媽也保護不了…
任何人都保護不了她。
只有努力往上飛,纔會免於沉淪。
看着面前女孩淚水漣漣的臉頰,她彷彿看到了曾經那個絕望而無助的自己。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也長大了,逃離了那段兵荒馬亂的青春,但…
暴力仍舊延續,絕望仍舊存在。
仍然有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在不爲人知的角落裏,無聲地痛哭着…
晚上,在酒吧經理的奪命連環call之下,路興北和幾個朋友約好的火鍋都來不及喫,匆匆趕到了demo
酒吧。
今晚的demo
,全然不復過去的喧囂和吵鬧,安靜得…令人窒息。
服務生已經全然不知去向,酒吧裏只有經理,如坐鍼氈地陪坐在那個可以稱爲“不速之客”的男人身邊。
男人坐在正中雅座沙發邊,白襯衣勾勒着他勻稱的身形,袖口翻到手肘關節處,露出流暢的小臂線條。
他五官冷硬,薄脣微抿,黑眸陰沉冷戾,指尖把玩着打火機。
打開,闔上…
在寂靜酒吧裏,重複着這死亡般的“喀嚓聲”。
而他面前的茶几上,擺滿了酒吧裏一堆花花綠綠的酒瓶,伏特加、紅酒、威士忌、香檳…幾乎沾滿了整個茶几。
路興北從不畏懼遲鷹,但此時此刻,他卻莫名…心虛了。
今天的遲鷹,不復他以往任何時候見過的樣子。
冷靜、禮貌、自控…全沒了。
黑西褲白襯衣,頂燈照着他蒼白的皮膚,宛如索命的修羅惡鬼。
路興北嚥了口唾沫,故作鎮定道:“唷,稀客啊。”
遲鷹懶得和他廢話,眸光冷如薄刃,扣着他的眼睛:“你碰她了?”
“你想知道嗎,老子偏、偏不告訴你。”路興北明顯心虛,移開了視線,不敢和他對視。
遲鷹倒也不着急,偏頭睨了經理一眼。
經理訕訕地走到路興北身邊,附耳低聲道:“摻假酒的事情,被他翻出來了。”
路興北微微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着遲鷹。
他沒料到這男人竟然能在這麼短時間,拿到他的把柄!
摻假酒這種事,幾乎每個酒吧都會有,沒人查就平安無事,一旦被翻出來,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按下了打火機微弱的火光,隨手一扔,面前這一堆酒瓶驀地熊熊燃燒了起來。
整個茶几都彷彿燒起來了…火光肆意跳躍着。
路興北隔着火光,遙遙地望着面前這男人。
他脊背都繃緊了,矜持剋制的外表下,藏着瘋狂的靈魂。
儼然,他的憤怒…比這火焰更加升騰跳躍。
“路興北,你只有兩個選擇,一、你報警,供認摻假酒的事。吊銷營業執照。二、我報警,關於你迷|奸我未婚妻的事。”
男人扔了打火機,從容地倚在沙發邊,“當然,這兩件事也可以同時進行。”
路興北嚥了口唾沫,額間流淌着汗水:“我…我…”
在他的精神彈簧即將崩斷的前一刻,遲鷹卻又道:“第三個選擇,告訴我你什麼都沒有做,如果你他媽稍微還有點人性,我既往不咎,放過你。”
那一刻,路興北在他強大的威懾之下,雙腿幾乎癱軟到無法站立,扶着高腳椅坐下來。
以前,路興北從來不覺得自己比遲鷹有什麼比不上的,他這些年一直在練身手,拳擊格鬥,要真打起來也不是打不過。
但直到此刻,路興北才真正意識到,他比遲鷹差的何止是身手。
遲鷹動動手指頭,都可以碾碎他這麼多年的所有努力。
這男人要真跟他瘋起來,他將死無葬身之地。
“我…我什麼都沒做。”
他嗓音幾乎顫抖着,向遲鷹坦白了一切,“我家裏裝着監控,怕有人撬門進去翻我賬目,你不信可以查監控,什、什麼都沒有,我一根頭髮絲都沒碰她。”
終於,周遭冷寂的氣氛緩和了下來,而茶几上的火焰也逐漸熄滅。
遲鷹緩緩站起身,離開了酒吧。
路興北重重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