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獲悉真相的程林芳心裏百感交集。
甚至有點悔不當初。
如果、如果早些知道，老爺子對她不待見的原由，她是不是就不會遺棄那個親生女兒？
再不濟……
也會早點設法把她找回來，而不是拖到現在。
一晃經年。
難度不亞於大海撈針。
空氣中蔓延着長久的沉默，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程林芳的心頭。
不上不下，讓她如鯁在喉。
卻無法將心頭苦悶宣之於口，因爲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若非她自作聰明，擅加揣度，又怎麼會處心積慮，到頭來卻弄巧成拙。
致使處境更加難過？
程林芳撫着胸口，難受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邵鴻鈞冷眉睨了她一眼，冷嗤一聲，復又落下一句：
“過往我是看在阿簡以及妍妍的面上，對你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天既然你開口問，那我也不怕傳出去被人笑話，直接就明說了。
如果你覺得當我兒媳婦委屈你了，那這邵家的媳婦，你不當也罷！”
這邵家的媳婦，你不當也罷！
比起前面種種怒火交加的呵斥、解釋與理由。
最後這句近乎直白的話語，無亞於是在勸離。
毫不客氣地否定程林芳頂了二十幾年的邵家二夫人的身份。
不僅程林芳被老爺子不加掩飾的厭煩嚇了一跳，就連邵博簡，都是十分的震驚。
瞪大雙眸，目露不滿地質問道：
“爸？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芳兒、芳兒她再怎麼說，也是我的妻子，你這樣……讓她往後如何自處？”
邵博簡怒而拂袖。
言語中，充滿對邵鴻鈞的怨懟和不理。
甚至說完後猶覺不夠，頓了下復又接着補充：
“何況她還是妍兒的親媽，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我這個家四分五裂嗎？
邵博簡滿心不忿。
卻也清楚自己能力有限，對抗不了從來手握重權，說一不二的父親。
所以故意打感情牌，對老爺子施壓。
想看他收回成命。
不曾想，老爺子比他預想中的還要不按套路出牌。
面對他的質疑，只是眉目微斂，聲音冷沉地回了句：
“她一個成年人，說話做事不經大腦也就罷了，事後怎麼自處，難不成還要我教她？
還有，如果你擔心妻女，不願小家離散，不肯和她離婚，大可以和她一同離開。如此一來，她即使不做邵家媳婦，也還能當你的妻子。
就是不知道，等你摘下家族加諸在你頭上的那些光環，她還會不會心甘情願，陪在你身邊，甘心與你喫苦？”
話到最後，邵鴻鈞擡起頭。
矍鑠的目光，鋒芒如炬地直直掃向邵博簡。
那一眼，仿若能夠洞穿人心。
邵博簡被他看得心神震顫。
下意識地後退兩步，面色一白，旋即搖頭否認。
“不、不會的。爸，這裏面一定有什麼誤會。芳兒、芳兒她不是這樣的人！”
邵博簡神情激動地保證。
嗓音裏卻帶着幾分連他自己都不太肯定的慌亂。
那是自欺欺人後，留下的後遺症。
畢竟當初他能夠徵得程林芳點頭，答應嫁給他，確實花費了不少功夫。
且其中，他邵家二少的身份，也給他增光許多。
否則的話，還真不一定能在程林芳的一衆追求者中脫穎而出。
這也是多年來，他對程林芳一直百依百順的緣故。
邵博簡不願承認，邵鴻鈞也執意戳穿。
不顧他的牴觸，沉聲道：
“是與不是，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略顯滄桑的聲嗓，帶着幾許意味深長。
沒等邵博簡領略過來其中的深意，就聽到老爺子接着補充：
“你敢不敢允諾，暫且捨棄原本屬於你的那份股權繼承，出去自立門戶，白手起家？”
邵鴻鈞盯着二兒子的眉宇看，不錯過他神情間一絲一毫的反應。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就看到邵博簡的臉色驟然煞白。
整個人如同遭雷擊一般，搖搖欲墜。
好半晌後，方纔緩過神，穩住心緒，唯諾道：
“爸，這不符合規矩……”
邵博簡尋了個還算合理的說辭，欲言又止。
但纔剛起了個頭，便被邵鴻鈞打斷，再開口，直接戳中他的心思道：
“是不合規矩，還是你捨不得？”
“我……”
直白的問題，問得邵博簡呼吸一窒。
凝神屏息，不知道該如何接茬。
心裏卻早已接受了這個說法。
什麼不合規矩。
不過是他沒有那個膽量，撇去家族庇護罷了。
比起他大哥爲了美人不愛江山，寧肯拋家棄子，和情人在外面逍遙自在，也不肯回來，接受家族安排的包辦婚姻。
他充其量，不過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懦夫罷了。
見他輕易不願冒險，邵鴻鈞搭着柺杖的手緩緩收緊，幾許後再次加重籌碼。
“如果你敢答應，那麼三年爲限，不管到時候你成功與否，我都把我手上持有的股份，轉給你。不給阿湛和你哥留任何。”
不得不說，後面這個條件，是真的非常吸引人。
邵博簡倒不擔心老爺子是在拿話糊弄他，等事成後又違背諾言。
他的父親，向來都是頂天立地，一言九鼎。
只是——
鉅額股權的誘惑，在心裏轉了一圈。
最後終是偃旗息鼓。
邵博簡耷拉下肩。
不行……
他到底還是有賊心，沒賊膽。
場面一時僵持，與此同時，前面被邵鴻鈞說得節節敗退，良久沒有接話的程林芳開口了。
見丈夫被逼得進退維谷。
幾乎陷入兩難境地，她眉頭一蹙，忽地出聲轉移話題道：
“爸！你不用拿話激我，也不用逼阿簡，就算捨去邵家媳婦的身份，我也還是不會同意他們這門婚事，因爲……”
程林芳的話鋒微頓了下，幾秒後，方又接着補充：
“因爲小暖她其實是我的親生女兒。”
程林芳語速不慢，詞句連貫，咬字卻十分清楚。
確保老爺子能夠聽得分明，末了擔心她的意思，未能被理解透徹，她又貼心地解釋：
“就是之前被我遺棄的，在嫁給阿簡前生的那一個。”
程林芳以爲這樣說，就能讓邵鴻鈞改變主意。
不曾想，老爺子面上的冷意是深了，卻不是針對江暖棠。
而是——
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