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音訊全無的那三年,秦灼在永安畫地爲牢。
他來退婚,是她前世到死都難以釋懷的怨念。
哪怕這輩子,秦灼從沈歸一和靈雲觀衆弟子口中套出了真相,又有謝無爭說那嗜血老怪癲狂殺妻的前車之鑑解釋良多,她仍舊想讓晏傾親口同她說出實情。
她只是想……晏傾同她說一句實話。
“我……”攪動江山風雲都面不改色的晏傾一對上秦灼的淚眸就有些慌了,他只說了一個字,就不知道怎麼往下講。
“事到如今,你還不跟我說實話!你究竟要瞞我到幾時?”秦灼的耐心已經全然用盡,連等他斟酌用詞都等不得。
她滿腔憤然無處喧泄,氣得想一掌拍死他算了。
手都擡起來了,到底又捨不得,便轉身打在一旁的桌子上。
秦灼盛怒之下,掌力驚人,木桌當場碎裂,轟然倒地。
她全然不知手疼,恨他欺瞞恨得幾近咬牙切齒,“暮蒼山、靈雲觀、寒冰訣、蝕骨釘……三十六枚蝕骨釘,整整三年的囚禁,沈歸一可以知道、謝無爭可以知道,怎麼我就不能知道?”
晏傾聽灼灼把他這幾年深埋於心的祕密如數道出,神色一時間有些無措。
秦灼站在榻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晏傾,將他所有反應都盡收眼底。
先前晏傾昏迷的時候,她一直讓自己不要去想這些事。
可她一閉上眼,全是晏傾渾身血淋淋的樣子。
哪怕她每夜抱着晏傾睡,仍舊怕一鬆手,這人就又不見了。
“你遭逢大難,拼了命掙扎求生,就是爲了回永安同我退親?我想不明白啊,晏傾!”秦灼鳳眸紅似染血,“就算我在你心中再無用,何至於要你拖着一副病體殘軀來跟我退親?”
當日無爭對她道出實情的時候,已然說過許多晏傾這樣做也是情有可原的由頭。
是,確實情有可原。
但秦灼心裏過不去這道坎。
她就想問問晏傾,讓他親口說出個所以然來。
就算退親是無奈之舉,當時傷勢未愈的晏傾爲什麼一定要親自上門?
但凡當時換了旁人來,她都不會那樣恨。
“那是因爲,那天我真的很想你……再不見你一面我就撐不住了啊,灼灼。”晏傾說着,眼中的淚奪眶而出,悄然落在衣襟上,同他平日行事一般,落下便沒了蹤影,叫人看不出痕跡來。
退婚那天,他站在人羣裏見到她的一刻,心裏山崩海嘯。
他掩飾地很好,誰都不知道。
晏傾裝出一副薄情寡義的模樣,可說完“秦灼,我來退婚”之後,再難說出一句無情話來,反倒被她步步緊逼,才憋出一句“山鳥與魚不同路”來當做退婚的由頭,看她數着銀票笑,只能落荒而逃。
他凝眸看着秦灼。
第一句話既然已經說出口,那麼後面的,也就沒那麼難了。
晏傾道:“是,退親之事原本可以讓管家、旁支長輩、或是隨便找個人去杏花巷,同你爹說一聲也就是了,可那樣,你就會坦然接受嗎?你不會,依你的性子,一定會跑到晏府來問我什麼!”
秦灼永遠不會知道那天來退婚的晏傾,在來杏花巷之前設想了多少個與她相見的場景,這退婚二字要怎麼才能說得出口。
若換做旁人來,秦灼再跑去找他,他再能裝,也定然會露出破綻。
他此時也沒有多說,只道:“更何況,這樣招你恨的事,我怎麼會交給旁人去做?”
“我那時候便知道此生同你再難共白頭,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記住我,哪怕是因爲恨。”
晏傾眸色陰鷙,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又笑了起來,“年少時,你總是跟在我身後,整天晏傾哥哥長,晏傾哥哥短,說想早些嫁給我、做我的妻……那時候滿心滿眼都只有我的你,可真好啊。”
他像是有些懷念從前,神色也露了些許溫柔,“我那時候就想,要多有趣,多有本事,才能讓我的灼灼,這一輩子,眼裏都只有我?”
秦灼聽他所言,腦海裏開始浮現那些年少時的場景。
那些被歲月掩蓋,愛恨塵封的年少歡喜就這樣撲面而來。
“我想……”晏傾看着她,剝心相對一般,說道:“我得做個很好很好的人,才能陪我喜歡的姑娘一起過一生。”
“可你多看別人一眼,我都嫉妒如狂,難以忍受!只是在你面前,我所有的瘋狂和癡妄,都得深藏。”他說到這裏,眼中僅有的溫情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自嘲的笑,“你看,我這樣的人,生來就不是良善之輩。”
秦灼一時間無言相對。
她以前一直分不清晏傾對自己究竟懷着怎樣的情愫。
青梅竹馬、同窗好友、還是頂着未婚妻的名頭一直纏着他不放的小尾巴?
年少的懵懂歡愉不是假的,她一直以爲晏傾再絕情,必然也曾在某個瞬間,爲她心動過一剎那。
秦灼知道晏傾這人能裝。
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那麼早的時候,她喜歡的那個晏傾,就已經是他裝出來博她喜歡的。
晏傾近乎破罐子破摔一般,繼續道:“我對你若即若離、欲擒故縱……你我之間,看似你對我的喜歡更多一些,可我自己清楚地知道,我纔是那個難以自拔的人。”
“我要你畢生所有的愛和恨,都只予我一人。”他眼底涌現瘋狂之色,神情陰鷙,字字清晰道:“如若不能,就做你最愛、也最恨的那一個!”
秦灼聞言,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灼灼啊……我贈你年少歡愉,也做你一生執念。”晏傾見秦灼不語,開口喚她了一聲,嗓音就不自覺地溫柔了幾分。
偏生用最溫柔的語調,說着最偏執的話,“哪怕重來一回,我還是會這樣做。”
哪怕明知道前面是南牆,會撞得遍體鱗傷,他也會繼續撞。
晏傾伸手去握住了秦灼的手,用巧勁一拉,將她拽得跌坐在榻邊,欺身靠近,與其近在咫尺,四目相對。
他似笑非笑地問道:“我這樣毫不掩飾的喜歡,這樣的全無欺瞞,你敢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