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柒穿上毛衣在黛芬妮眼前轉了一圈，焦糖色的眼眸有些暗淡了，但眼中含着的柔情卻沒有半分褪色：
“看……我說什麼來着？我們柒柒穿什麼都是最好看的。”
這個時候，她骨瘦如柴，面黃肌瘦，原來的風韻已然全部消失。
林長柒握着她的手，有點像小孩子在撒嬌，低聲道：“黛芬妮阿姨……別走，您在等等，我生日那天，我穿給您看……”
黛芬妮笑而不語，用盡渾身的力氣擡起手相要像往常那般，摸摸他的腦袋，手卻有千斤重般，林長柒連忙湊上去，輕輕靠着這雙柔夷。
“柒柒……阿姨纔不想做食言的人呢。”
林長柒心尖一顫，心中的情緒難過的要炸開，他輕聲道：“您不會的……”
黛芬妮輕輕嘆了一口氣，“柒柒，別怕，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我只是走出了時間。”
她朝他微微招手，“來，禮物有了，再唱一支生日歌就完美了。”
女人的聲音輕柔，不同於往日所聽的生日歌，帶着無盡的祝福和不捨，林長柒想，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樣的聲音。
來源於這個世界上，他的第二母親。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幸福……祝你健康……祝你前途光明……”
悠遠溫婉的唱調久久的迴盪在這個小房間裏。
“柒柒，要開心，要照顧好自己，你永遠是阿姨最心愛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迎着掌聲和鮮花，走的很遠……很遠……”
林長柒紅了眼眶，黛芬妮擡手輕輕擦拭他眼角的淚珠，溫柔道：“我有點累了，柒柒，把門關上吧。”
林長柒和蕭凜安靜的離開，林長柒在門口站了許久，最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合上了門。
黛芬妮靠在杜克的懷裏，擡頭，眯着眼看他，“老公。”
杜克應道：“在呢。”
黛芬妮紅着眼道：“對不起啊，明明，知道自己活不長，還是招惹了你。”
杜克握着她的手，放在脣下吻了吻：“瞎說啥呢，小月桂，遇見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幸運。”
“嘿嘿，你可不知道啊，我的同僚，我的下屬，可都羨慕死我了，有這麼漂亮，這麼溫柔體貼的老婆。”
杜克臉說着說着，聲音越發的沙啞，幾乎是壓抑不住的崩潰的嘶吼，一滴兩滴，大滴大滴的淚珠從他的面頰滑過。
“爲什麼呢……老子恨死情深不壽這個詞兒了……”
“我的小月桂，我那麼溫柔的小月桂……他媽的賊老天，憑什麼啊？憑什麼讓我的小月桂遭那麼多罪！”
他哆哆嗦嗦的去撫摸她的臉龐，去握她的手，黛芬妮的手冷的嚇人，杜克的手也同樣沒有半點溫度。
他摟着她，抱着她，似乎想要自欺欺人的留下些什麼。
“小月桂……你把我丟下了……”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你……怎麼可以把我丟下呢？你真的不可以丟下我，你知道嗎……”
黛芬妮心頭一酸，抱着他，抱着自己的丈夫，“杜克。”
她吻了吻丈夫的額頭：“老公，抓緊我的手，抓緊了，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會用健康的身體，再和你相愛。”
“杜克……杜克……”
“答應我，你一個人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一個人也能好好生活，對嗎？”
杜克不答，他顫抖地摟着黛芬妮，女人的氣息變得越來越微弱，剛剛回光返照般的告白，已經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她揪着杜克的袖口，執着的要一個答案，“對嗎？”
杜克慌慌張張的抱着她，抱着這具逐漸冰冷的身體，他涕淚滿面，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一個字：“對！”
“那……我就放心了。”
“要說話算話哦……不然我要惱的……”
柔夷從他寬厚的手掌指滑落，杜克愣了愣，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對她的愛稱，他屏着呼吸，像生怕驚擾了她：
“小月桂……小月桂……”
“小月桂，別睡好不好？你……”
看着那張恬靜的，蒼白虛弱的臉。
他像是突然接受了這個事實，突然從欺詐自我的夢境當中清醒了過來。
身體狠狠的震了兩下，喉間溢出了一聲壓抑的哭叫，緊接着泣不成聲，像是一瞬之間失去了糖果的孩子，肩膀不停的抖動着，眼裏下着傾盆的雨。
門被撞擊打開，林長柒一眼就瞧見在杜克懷裏斷絕了生機的黛芬妮，腦袋發出陣陣的嗡鳴，眼前一黑，腳下險些一個踉蹌。
耳邊摻雜着愛人的驚呼：“林先生！”
—
黛芬妮走了。
走的很平淡，在她給林長柒織完最後一件作爲生日禮物的毛衣，唱完最後一首生日歌，似乎這樣就算達成了她的遺願。
外面的陽光明媚，林長柒想，這樣的天氣就很好，黛芬妮阿姨生前就最喜歡這樣的天氣。
她穿着一身煙青色的裙子，據說，是當年和杜克初見的時候穿的那一條，長髮側在左邊，編成魚骨的形狀，像民國時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
上了點淡妝，看上去似乎又變成了以前那副光彩照人的模樣，帶着江南氣質的貌美女子。
杜克在她的靈柩上鋪上了一層玫瑰花，他只挑了七朵藏在其間，他知道。
以黛芬妮那溫柔的性子，自己親自種植愛護的玫瑰，要是被他全部剪下，同她一起入葬。
黛芬妮不願意因爲自己的死亡，拖帶這些玫瑰也同她一樣，被剝奪了生機。
而且啊，她可寶貴自己送給他的玫瑰花了。
參加葬禮的賓客並不多，黛芬妮除了阮凝素之外，也沒有什麼知心的好友，杜克的同僚也不過零零散散的來了幾位至交要好的。
忙完這一切之後，林長柒和杜克坐在靈柩旁邊。
誰也沒感覺到害怕，突發靈異事件，反而杜克最大的願望。
他沒抽菸，今天不知道爲什麼，也穿了一身二十多年前二等兵的制服。
畢竟都過去了那麼多年，杜克的身量比起二十多年前，早就有了不少變化，更加魁梧，這一件制服都被他的身量擠得有些變形。
看上去有點滑稽。
他兩鬢的白髮，這一夜之間便生出了許多，兩個人蹲坐在臺階上，杜克望着他，感慨道：“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