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得知妻子只能活將近一年的時光,他張着嘴,眼中好像度過了漫長的歲月,有惶恐,有迷茫,有不安。
帝國資歷深厚的將軍,如今像是個失了燈塔,迷了方向,在大霧當中行進了癡人。
他呆愣了很久,才說了一句:“柒柒,坐坐吧。”
他和林長柒一同坐在玫瑰花圃當中,每一朵玫瑰花都被黛芬妮照顧的很好。
坐了許久許久,杜克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臉上再也沒有了豪爽的笑容。
偉岸的身軀此時變得有些頹唐,坐在這極矮的階梯上佝僂着腰,看上去彷彿瞬間老了十多歲。
杜克有很大的煙癮,林冽思考時喜歡抽菸,也算被這位老夥計傳染。
但黛芬妮在的時候,杜克從不抽菸,擔憂她孱弱的身子。
如今,但實在是苦悶的無處疏解了。
杜克眼神飄忽的拿出一根,看了一眼林長柒之後,躊躇了半晌,嘆了口氣,還是打算收回懷中。
林長柒溫聲道:“杜克叔要是覺得這樣好過些的話,不必在意我。”
杜克極短促的笑了一聲,看不出哀樂,“算了……算了!”
“不能帶壞你,小月桂知道了,要說我的,我可怕她怕的緊。”
“怕她生氣,怕她哭,怕她……”杜克聲音發顫。
“怕她不要我了。”
林長柒默然,這時候覺得自己嘴拙的很,但沒辦法,生離死別這個東西實在是太沉重了,壓的人喘不過氣兒。
任何安慰人的措辭,此時此刻都顯得太蒼白了。
秋風蕭瑟,杜克覺着有些冷。
他對林長柒沒有來的說了一句,“我以前不喜歡秋天,別說哦,你杜克叔我,還是很有情懷嘀。”
“總覺着原先生機勃勃的東西,在這個季節就變得枯敗垂死,還要親眼見證這個過程,人都喜歡圓滿,我也不例外。”
“要麼像春夏生機勃勃,要麼冬日只剩下禿嚕的杆子,眼不見心不煩。”
“後來呢……這個季節成了我最喜歡的。”
“那年,我27歲,就是一個二等兵,灰頭土腦的扎軍營裏頭,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正是秋天。”
“我遇見了你黛芬妮阿姨。”
“嘿,別說,我可能還真是對你黛芬妮阿姨見色起意,我纔不管那麼多。”
“那會兒就覺得呀,她可真漂亮,我要是娶了她當老婆,那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我腦袋上了。”
杜克想到當時,嘿嘿一笑,又感嘆道:
“也顧不上什麼紳士不紳士,盯着她看了好久,別說,也就你黛芬妮阿姨。”
“要是別的女孩兒被我這麼盯着看,估計都要尖叫罵我流氓,脫下鞋子給我兩鞋跟了。”
“你黛芬妮那會兒也就是剛成年的小姑娘,被我這麼盯着看,估計又害怕又害羞,轉移話題問我是不是也喜歡桂花。”
“我就囫圇的點點頭唄,反應過來自己失禮的時候,兩個人都怪不好意思的。”
“我就趕緊道歉了唄,生怕你黛芬妮阿姨對我初次印象很差勁,順便帶着個登徒子的標籤就完蛋了,趕快自報名字。”
“她眼神柔柔的,那雙眼睛我覺得像焦糖,她一笑,我便覺得比糖還甜。”杜克眼神中滿是溫柔,以及萬古不化的愛意。
“她說,她叫黛芬妮,小時候看過神話沒?河神的女兒,非常漂亮,被太陽神阿波羅追求,最後爲了躲避了阿波羅變成了一棵月桂樹。”
“我纔不管呢勞什子的神話呢,反正就覺得,傳說中的女神就該長她那樣。”
“後來越相處,我就越喜歡她,越愛她,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你黛芬妮阿姨溫柔了……”
說完之後,杜克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當中。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朝林長柒笑的很勉強:“我得……我得回第一主星一趟,面見國王陛下,辭去將軍的職務。”
林長柒心中一跳,“杜克叔?”
杜克摸了摸鼻子,回頭看了一眼二樓的落地窗,眼神哀慟又溫柔:“我和你父親,宋老元帥的兒子,我們三個是兄弟相稱。”
“但我嘛,我在三個人當中,雖然排老二,但其實是膽子最小,也最自私的那一個。”
“你黛芬妮阿姨在我眼裏纔是最重要的。”
林長柒目送着杜克遠去,他有些不忍,不單單是對在意之人的離去而難過不捨。
杜克其實本身就不是也好勝心強或者過分上進的人,他的一切動力來源其實都是黛芬妮。
可如今……
林長柒擡手輕輕拖住玫瑰花,在溫暖的精神力屏障當中,它長得嬌豔欲滴,可曾知道,種植它的人生命即將走到終結呢?
“杜克叔,沒了黛芬妮阿姨,恐怕一個人會活的很艱難吧。”
帝國的將軍,足夠的報酬能夠讓他富足的度過餘生,跟生活艱難這四個字恐怕不搭邊兒。
但是一年之後,黛芬妮死去的那一天,他的靈魂和心都跟着她一起走了吧。
如此,自然活的艱難。
—
杜克說到做到,早上離開,午夜十分就已經回到了小築。
之後幾天,和黛芬妮形影不離。
但是……終究是天不遂人願。
她的病情急轉而下,身形越發的消瘦,最終到了臥牀不起的地步。
大部分時候都是昏昏噩噩,很少有清明的時候。
空白說以之前的狀況還能保持一年,而現在,似乎,再讓她多活一個月,都成了神明的施捨。
黛芬妮眼下烏青,蕭凜沉默,心中不太好受。
不單單這些時日,林長柒開始外出,找回了任何能夠延緩黛芬妮壽命的東西。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徒勞,但林長柒還是執着的一日又一日的外出。
蕭凜面對這樣溫柔可親的長輩,見到她的生機一天一天的被抽走,心情也很是不虞。
當時初見時,那個如江南嫺靜的女子,肉眼可見的衰敗下去,從明豔動人,變得搖搖欲墜,如同一朵即將衰敗的殘花。
將死之人對自己的離開是有些敏感的。
她似乎隱隱約約能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了,今日把蕭凜請了過來。
蕭凜坐在牀邊的椅子上。
安靜沒有半點不耐的看着黛芬妮織毛衣。
針腳細膩,花紋簡單又大方,是一件大紅色的,黛芬妮這些時日難得清醒的期間,就是把林長柒叫過來,撐着身子上上下下的比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