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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選詩(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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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陽佳節,秋高氣爽。

    下午時分,樞密院的万俟參軍奉命前去接應趙官家,但尚未走出大營,身後便有同僚胡閎休追來同行,略微一問才知道,竟然是呂頤浩呂相公之前言語成真了——之前南京陷落,消息傳到東南,李綱李公相即刻發御營中軍往前線而去,結果部隊尚未過江便發生譁變,統制王亦直接脫離指揮,強行佔據了江寧府,並縱兵擄掠,李綱無奈,只能先試圖平叛。

    此時消息剛剛快馬送來,卻不知道眼下又是何等情形了。

    且說,這種壞消息跟前面東京被圍攻一樣,都屬於早有心理準備,可事實上傳來之後,還是讓人感到無力的東西。而万俟卨與胡閎休議論了一番,都是憂色難免,卻又不禁加快速度,準備早早說與官家來聽。

    然而,當二人盡心盡責趕到豫山上的時候,卻並未如汪樞相提醒的那般見到趙官家憂國憂民的一面,恰恰相反,這位官家正便服免冠,在山頂肆意享樂,左邊是寵妃戎裝相伴,右邊是詞臣舉杯對飲,便是心腹將領也曲身卸盔相陪,毫無規制。

    若借唐時高常侍一句名詩,正所謂‘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恐怕也未嘗不可。

    見此形狀,胡閎休心中悶悶,便要上前諫言,卻被一側万俟卨伸手拉住。

    而盤腿坐在山巔的趙官家見到二人,微微一怔,卻復又微笑相對:“万俟卿與胡卿來此可有事?是汪、呂哪位相公相催,還是有什麼軍情?”

    “稟官家。”不待胡閎休開口,万俟卨便趕緊收起那些心思,正色拱手相對。“臣確係汪相公遣來,不過卻並非催促,只是讓臣來隨侍相待而已。而胡參軍此行,乃是要告知官家,東南御營後軍統制王亦不聽調度,反而佔據江寧府劫掠無度,竟然是被呂相公說中了。”

    端着酒杯的趙官家微微一怔,停了片刻方纔緩緩頷首:“知道了,此事早在預料之中,暫不理會……你們二人既然來了,那來的正好,且坐來同飲。”

    之前腹誹心謗了官家一番的万俟參軍當然不會反對,而是即刻謝恩,然後又整理一下儀容,方纔上前小心與劉晏同列而坐,並在班直奉上酒杯後主動執壺。

    倒是胡閎休,被万俟卨這番作爲弄得有些慌亂不及,匆匆跟上後,卻顯得不上不下,一時難堪。

    “我們正在論重陽詩詞,兩位都是太學生出身,万俟卿還做過教授,所以雖是陪都臨時殿試授官,卻應該也都是文辭上的好手,且聽聽你們言語。”趙官家受了万俟卨一杯酒,方纔隨口而對。

    而耳聽着趙官家開口用‘我’而非‘朕’,剛剛倒了一杯酒的万俟卨愈發振奮,卻是強壓情緒,復又給這席間除了專門執壺的吳夫人外所有人各自倒了一杯酒後方纔開口:“尚不知官家與吳娘子,還有林學士、劉統制之前是怎麼個論法?”

    “瞎論罷了。”趙玖隨口指着身側幾人答道。“我是個不學無術的,這位吳夫人據說是文武雙全,讀書頗多,但以她的年紀又讀過幾年書?無外乎是林學士與平甫(劉晏字)兩個進士記性好,說一些重陽詩詞,我瞎評鑑一下,她帶着一本《唐詩散集》,亂翻一下……而適才先說到重陽詩詞之冠,兩位覺得哪首詩爲重陽之冠?哪首詞又爲重陽之首呢?”

    什麼吳夫人其實沒讀過幾本書,今日帶了一本書臨時抱佛腳估計是真的,但趙官家的‘不學無術’,万俟卨要是信了那就是犯蠢了。

    實際上,在万俟卨看來,若眼前這個動輒‘易安居士舊作’的官家算是不學無術的話,那天底下也沒幾個在詩詞上有術的人物了……只能說,因爲那位道君太上皇帝太過有術的形象給人印象太深刻了,這位遺傳了最少五六層能耐的新官家明顯對那位太上皇帝多有不滿,不欲展示太多相似之處,所以刻意遮蔽罷了。

    只是可憐易安居士夫婦,奔五十歲的人了,臨到老,攤上這位亂攤派的官家,夫妻反而爲此不諧起來。

    回到眼前,誠如趙官家所言,万俟卨畢竟是文化人,這才學還是有的,而且年紀偏長,比身側喜歡舞刀弄劍的胡閎休強太多。

    故此,此人胡思亂想之中,卻已經稍有所得。

    “臣冒昧……若以詩來論,還得向唐詩中去尋。”万俟卨瞥了眼尚在思索中的胡閎休,然後微微正色,便侃侃而言起來。“正所謂‘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王摩詰十七歲做的此詩,道盡多少遊子心態,可謂重陽詩中魁首。”

    此言既出,劉晏與吳夫人一起失笑,而胡閎休卻也恍然頷首。

    至於趙玖,同樣緩緩頷首:“万俟卿說的極好,與我們幾人之前議論的正和。大蘇學士說王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而這首詩是王維十七歲來做,卻已經神形兼備,所謂詩意反覆,卻又開篇樸素,關鍵是所敘思鄉之意人人皆可有,所以傳唱極廣,足以壓住其他重陽詩,來站定這魁首之位……那重陽詞呢?”

    万俟卨自然先附和幾句趙官家高論,而稍駐之後,復又幹脆再言:“至於重陽詞……詞乃詩之別體,到本朝方興,雖有幾首重陽詞卻也只是本朝名家所做,但臣隨意想來,卻只是想到易安居士那句‘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此言一出,除了小林學士外,連着趙官家,所有人都笑了起來,連胡閎休都漸入氣氛,微微尬笑一聲。

    而趙官家笑完之後,也是再度頷首:“不錯,這首詞雖是閨怨詞,只是捎帶了這重陽二字,但卻寫到了絕妙的份上,僅此一句,莫說重陽詞,便是自古以來多少閨怨辭賦詩詞,也被要這句壓下去了……實際上,剛剛林學士議論,恐怕易安居士自己另一首《一剪梅》,也只能整首比過來,單句也是比不上這句的。”

    “官家所言甚是。”万俟卨也跟着笑道。“看來臣又與官家、吳娘子、林學士、劉統制相合了。”

    “有人說六一居士、安石公、蘇學士那兩代人風華絕倫以後,我朝文華餘韻止於二十年前,往後詩詞一道便只是葉夢得等人了。”趙官家可能是喝了酒,今日言語頗多,竟然接過話繼續笑談不斷。“這不是玩笑嗎?哪裏能因爲易安居士是個女人便能裝作看不到她?此人將來怕是要與那幾位相提並論的。只是不知道往後這天下局勢往哪裏走?原本該接易安居士之後的那幾位還能不能再出來,出來後還能不能寫出來‘挑燈看劍’……”

    這番話万俟卨與胡閎休聽的是莫名其妙。

    一來,這二人出於本能,都不覺得易安居士一個女人憑几首詩詞就有資格跟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這三位相提並論,便是有一個官家推崇也做不到;二來,官家後面什麼話他們根本就沒聽懂,什麼‘該接易安居士之後的那幾位’,說的好像一定能有人能站出來順着歐陽修、王安石、蘇軾、易安居士往下走一般……還什麼‘挑燈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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