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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1章 人間陳跡(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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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心錢塘,但此刻錢塘江爲羅剎明月淨而呼嘯。

    民心越甲,但甲葉已片片凋落,護不得道身周全。

    書山有路,但路漸悄然。

    高政兀立在錢塘江的長堤上,不免形影淒涼。

    羅剎明月淨卻遙立潮頭,彷彿與此間無涉。

    衍道絕巔的力量,強勢碾壓此方。高政雖隱隱是南域第一真人,借國勢借民心借書山之力,仍不能擋。

    “羅剎樓主。”高政的聲音已經啞了,但他仍然保持風度:“軟柿子固然好捏,但髒了您的手,也難言美事。”

    “是嗎?”羅剎明月淨的手繼續下沉,纖白玉指似天傾:“我倒想看看,你怎麼髒我的手。”

    “不能再商量嗎?”高政問。

    “人已經死了,三分香氣樓的行動已經失敗了。”羅剎明月淨道:“怎麼商量?”

    高政道:“冤有頭債有主,貴樓奉香真人的行蹤,也不是我報告的啊。”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找那文景琇?”羅剎明月淨笑問。

    “找誰是您的自由,但我想這件事還牽扯不到國君那裏去……況且擅殺天子,於您也多少是個麻煩。”

    高政說‘是個麻煩’,是很給羅剎明月淨貼金了。在國家體制爲主流的時代,正朔天子豈能不教而誅?皇朝內部更迭尚有因由,似羅剎明月淨這般,除非她的三分香氣樓不想要了,她自己也得做好流亡天涯的準備。

    “那就是龔知良囉?”

    “您儘可隨意。”

    “真真怪也!”羅剎明月淨訝道:“你這越國名相,怎的事事不爲越國想?老老實實受死於此,不起別的波瀾,難道不好麼?”

    高政強調道:“是前相。”

    他嘆了口氣:“前半生爲越國活,後半生我想爲自己活。”

    羅剎明月淨悠然道:“聽起來伱好像頗有怨念,看來當初任期未結束就選擇退隱,當中有些故事在。”

    道歷三七二九年,時任越國國相的高政,推動隕仙之盟。就此聲名大噪,威風一時無兩。有“千古名相”的美譽,還未去職,就已定論!

    但在短短五年之後,他便致仕。自此閉關隱相峯,斷絕交流。

    這件事情一直爲天下議論,但箇中真相如何,也只有當事人知。

    “是有一些,不太光明的祕辛。”高政勉強撐着自己:“高某願意傾吐這件陳年往事,樓主可願靜聽?”

    高政致仕隱退的時候,越國還不是現在這個皇帝,甚至當今越帝文景琇都還未出生。

    有南鬥殿支持,暮鼓書院撐腰,書山注視,越地民心擁戴……一代名相爲何遽退於風雲激盪之時?這當中的種種故事,確實值得一讀。

    “算啦!”羅剎明月淨道:“我特意研究過陳樸。恰巧禍水裏有一點小小的動盪,他正在處理。等他收到你的消息,再趕過來……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了。所以你還有什麼遺言嗎?”

    高政垂下眼眸:“看來您今日是鐵了心要殺我於此。”

    “是你鐵了心要和我三分香氣樓作對啊。這越國究竟姓高還是姓文,都要兩說,龔知良也不過你門下走狗——楚國屠刀一舉,越國趕緊帶路,你怎敢說你什麼都不知情?”羅剎明月淨道:“法羅身死之時,你當有此覺悟。”

    “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高政雙手微垂,眉眼耷拉,似是已經放棄了抵抗,但是他說道:“羅剎樓主,你不要逼我。”

    “看來這就是你的遺言。”羅剎明月淨的聲音毫無情緒,那隻遙遙按來的手,遽轉爲抹——

    以堤岸爲軸,江面爲布。

    好似狂士醉酒,遂意揮毫!

    高政身上最後的色彩,他鮮紅色的真人之血,就這樣被大片大片地帶出來,大片大片地潑灑在空中!

    於是天穹也成爲畫布。

    那雲月都是背景。

    但高政並沒有立刻就死去。

    他的氣息不但沒有衰落,反而開始拔升。

    他的身體裏,有磅礴如海的力量在呼嘯!

    他孤獨立在長堤的道軀,此一時接天連地——他正在觸及此世極限,正在攀登現世超凡絕巔。

    這位越國名相,果然是隨時可以衍道的強者。且圓潤無憾,早已完備。前途光明,毫無礙難!

    “其潛心如此,深藏如此,必有大圖啊!”羅剎明月淨語帶感慨,彷彿並不是她逼得高政即刻衍道。

    她是色彩的掌控者。

    高政是被色彩描繪的人。

    無限拔升的力量,孤獨兀立的道軀,黑白的世界,緘默的錢塘江,以及大片大片的鮮血所潑灑的這幅畫卷!

    畫卷中的高政並不言語,他也擡手遙按羅剎明月淨,要讓這女人見識他的力量。

    羅剎明月淨輕輕一嘆:“可惜,你若是早些年就衍道——”

    她的話只說到這裏。

    但她的那隻羊脂美玉般的手,在這一刻也變成了無限斑斕的色塊。錢塘江的這個夜晚如此絢爛!

    羅剎明月淨的身影消失了,羅剎明月淨的聲音也消失了。

    只有大塊大塊的色彩,爬滿高政的身體,把他變得像是一隻等人高的、幻彩的泥人。

    泥人應該在匠人的手中,而不是孤獨地立在江堤。

    在所有斑斕的彩色中,只有高政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在這一刻雙眸圓睜,顯出一種超出想象的驚懼:“你竟一直還隱藏了實力!”

    他的眼睛也混同爲彩色。

    當春天走到秋天,鮮豔就會凋零。

    像是一片落葉,被風吹走。如此的波瀾不驚。

    這條千年長堤,此刻寂寥無行人。唯有江風仍來,捲起幾道潮聲。

    高政的聲音也消失了。

    嘩啦啦。

    錢塘江上潮信來,潮信來時已無我。

    黑白的世界彷彿並不存在,彩色的道軀好像也沒有出現過。

    明月大江,萬古寂寞。

    當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血雨,隨着潮信而來的,是春風一縷。

    江面又見浪花開,長堤垂柳發新綠。

    但是那個年紀輕輕就敢問道暮鼓書院的人,已經不在了。

    暮鼓書院的院長陳樸,默然立在長堤。

    他站在高政曾經站過的位置,表情凝重。

    雖然羅剎明月淨抹掉了所有的痕跡,但並未掩蓋她殺死高政的事實——她只是抹掉人們追蹤她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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