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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下豈是如此逼仄之天下(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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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望啊。”齊天子的聲音彷彿落自九天:“你是當真不怕死?”

    “臣怕死,怕得要命!”姜望道:“臣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臣在這個世上還有很多牽掛,臣還欠了許多……許多!

    “若要現在就歸於源海,臣不甘心!

    “但不知道爲什麼,臣對陛下有一種相信。人們說天家無情,人們說帝王心術,可臣總覺得,天子待我甚厚,待我極誠。我亦以誠報天子!

    “我曾聞,‘百般糾葛成魔孽,心有不甘必自牢!’。

    “我這樣愚笨的人,如何能自欺欺人?欺一時或可,欺一世可乎?欺心或可,欺君可乎?

    “陛下,我已經認識到,我的路不在這裏,不在國家體制中。離開齊國之後,我不會再加入任何一個國家。從此天涯路遠,孤身求道。”

    “好個‘百般糾葛成魔孽,心有不甘必自牢!’”齊天子撫掌道:“朕竟不知,你在齊國,是如此不甘!”

    “陛下。”姜望始終屈着身,沒有再直起來:“臣的不甘,不是陛下待我不好,不是齊國不夠偉大。臣的不甘,是陛下待我太好,而臣無法全報!

    爲陛下之宏圖,我願提劍浴血,披千創而不退。但臣的三千甲士,臣的兩百近衛,臣之親衛統領方元猷……臣在割捨之時,痛心難徹。殺陳治濤有益於國,而臣竟想救之。說降竹碧瓊有益於國,但臣不敢面對。

    陛下待臣,是推心置腹,無復厚之。臣真想全心全意,爲陛下之偉業,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可臣……竟不能做到!”

    偌大的得鹿宮裏,一切都是凝固的。只有姜望的聲音還在跳動。

    全天下任何一個人,都會在天子面前表忠心。都會說自己願意爲天子、爲國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其中有些是真的,有些不是。

    但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在天子面前剖心作言,說自己做不到爲皇命不顧一切。

    何其愚蠢!

    齊天子慢慢地道:“朕相信這是你的心裏話,但這恐怕不是全部。”

    姜望道:“臣心無掩,陛下一眼可見。”

    “真的是……不敏!無智!又少識!朕叫你讀書,叫你讀史,你讀到了什麼?”齊天子隨手拿起旁邊的一隻玉盞,狠狠摔碎在姜望身前:“你讀到了狗肚子裏去!”

    啪!

    玉屑均勻地炸開,在地上攤開了一朵花。碎盞之水如河流,些許茶葉似扁舟。蜿蜒,飄搖。

    韓令看得眼皮直跳。

    這隻星河盞是天子最愛的茶盞,凡朝露之茶,皆以此飲,

    今既摔碎於此,可見其怒。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盞殺姜望。

    姜望沉默不語,只是把頭壓得更低。

    齊天子靜靜地看了他一陣,道:“站起來。天下豈是如此逼仄之天下,叫你不能直身?”

    姜望於是直起身:“謝陛下!”

    “謝早了!”齊天子冷笑一聲:“你在齊國所收穫的一切,你都付出了相應的努力。你的功績無法抹去,我泱泱東國,也能容天下人來去自由,不缺你姜望一個。但齊國給你的榮耀、勳名,你不能說放下就放下。”

    姜望道:“臣自知輕率魯莽,固執短見,有傷天子之心,臣亦慟之!臣願意接受任何懲處,以期有萬一之安慰。”

    “朕廣有天下,不獨你姜青羊!”天子一拂袖:“與冠軍侯打一場。勝了,就放你無牽無掛的走。若敗了……朕要削你的爵,奪你的職,撤你的封地,拿你下獄反省!”

    “可以。”

    “朕還沒有說規矩。”

    “陛下天心獨握,自然公正無倚。無論什麼規矩,臣都接受。”

    “你還稱臣?”

    “至少現在還是。”

    “不再稱臣?”

    “臣視陛下爲長者。雖不再朝,於心爲念。”

    “規矩只有一條。”齊天子說道:“你不能殺他,因爲他是大齊國侯……他可以殺你,因爲你不願再是!”

    姜望深深一禮:“姜望雖死無怨!”

    “去宣冠軍侯。”天子道:“告訴他,朕要他全力以赴,痛下殺手。”

    韓令行了一禮,領命而出。

    他走出得鹿宮,走到高大的廊柱之前,以手撐柱,方纔得以喘息。招了招手,命不遠處的小黃門過來。

    “陛下的話,你都聽見了?”

    小黃門挪動僵硬的身體,往前一步,險些一個趔趄摔倒,索性就跪伏在地上:“啓稟總管,都……聽見了。”

    “派隨堂太監……”韓令說到這裏,頓了頓:“秉筆誰在?”

    小黃門從懷裏翻出名冊,手忙腳亂地找了一陣,才道:“今日輪值的是丘吉總管和仲禮文總管。”

    “真是巧了。”韓令略想了想,揮手道:“讓丘吉去傳旨吧。”

    他之所以說“巧”,乃是因爲當日武安侯與冠軍侯受爵之時,正是丘吉和仲禮文捧印。今日兩位侯爺相鬥,輪值的秉筆太監又恰好是和他們各自交好的兩位。

    而讓誰去傳旨,顯然也算是他韓令的一種選擇。

    有時候不得不嘆,機緣巧合!

    小黃門牢牢記着天子的話,低頭起身,徑往御書房去。尋到了正與仲禮文各坐一室,正一遍遍練字的丘吉。

    他隱約瞧了一眼,臨的似乎是“醉酒章”。

    武祖當年酒後之作,論及天下形勢,狂草而捲風雲。

    秉筆太監臨歷代天子之字,那是再也正常不過的。

    “韓總管有什麼吩咐?”丘吉先開口問道。

    小黃門把天子的口諭複述了一遍,不敢多一字,亦不敢少一字。

    “我知道了。”丘吉面無波瀾,將手中毛筆擱下,徑自起身,離開了御書房。

    今日輪值,他身上穿的就是代表秉筆太監的內官服,倒也不必做別的準備,去取了出行玉牌,便自出宮。

    重玄遵去的地方好找,浮生酒舍是也。

    很多人都知道,重玄遵最常去的地方是雲渡酒樓,號稱“臨淄論酒第一家”。

當然,那地方現在歸重玄勝所有。

    在產權送給重玄勝之後,冠軍侯還會時常去飲酒,可見是真喜歡……

    在雲渡酒樓之後,便是浮生酒舍了。

    這座酒舍乃是臨淄顯貴重玄大爺的手筆,開張之初就請來一大羣名士站臺,正式開店兩個月,就因爲經營不善而瀕臨倒閉。

    最後是被神祕冤大頭斥巨資接手,重玄大爺請人一算賬,最後還賺了些,一度雄心勃勃地準備再創輝煌,但想到開店畢竟是個麻煩事,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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