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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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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露重。

    太乙天白玉鋪就的廣場,在月光之下更顯潔白。也由此使得廣場之外的陰翳更深邃。

    佇在宮門之前、立於廣場正中央的那個挺拔背影,如在月中央。

    在宮門樓深邃的陰影裏,披甲掛劍的宮衛們以眼神互相詢問,而沒有誰能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

    確實很難想得到,堂堂武安侯,今天竟跟他們搶飯碗。

    雖然宿衛是會多些貼銀……但您這麼大一個侯爺也看得上啊?!

    他們的不解與好奇,都掩蓋在面甲之後。

    正如這座偌大宮城的寂寞與審視,也都隱藏在陰影中。

    而姜望並不在意。

    他想了很多。

    離開迷界的時候,待在凌霄祕地的時候,從雲國到齊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

    如今他緘然獨立,按劍於長夜中,履行一名金瓜武士的職責,不許任何不該出現的人、任何不該出現的事,在這個夜晚驚擾天子。

    在這個夜晚,也沒有任何事情再打擾他。

    他的儀態非常好,威武峻拔。

    他始終保持警惕,不錯過任何風吹草動。

    他佇立在那裏,連呼吸都停止了,像一座拱衛宮城上千年的石塑。

    於宿衛這件事情上,他做得很好。

    只要他願意,他能夠把任何一件事情做得很好。

    但有句話怎麼說?

    “世事難在我願意。”

    沒有人知道,名滿天下的大齊武安侯,在宿衛大齊宮城的這個夜晚,究竟想了些什麼。

    披甲掛劍的宮衛們只知道,當天穹出現第一抹熹光,將長夜照破,那彷如石刻般的背影,才第一次動了。

    巨大的太乙天白玉廣場,在清晨有一種寂寞的空曠。

    所有的光彷彿都聚集到了武安侯身上。

    而他在晨光之中轉身,再一次拱手:“臣,姜望!覲見天子!”

    這一次,天子的迴應沒有讓他等太久。

    或者說,內官之首韓令,本就在宮門樓後靜候了很久。

    “宣見!”他走出來說。

    姜望默默地跟在韓令身後,身上甲冑又化青衫,卸去了一身冷冽的肅殺氣質。

    宮苑深深,廊道曲折。

    除卻肅立兩側的、全甲在身的宮衛,並無其他人影。

    “侯爺站了一晚上,可有什麼想法嗎?”韓令的聲音在前面傳來。

    姜望道:“不過金瓜武士的職責所在,乏善可陳。”

    韓令在前帶路,腳步未停:“有一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跟您講一講。”

    “您儘管講。”姜望道。

    “能夠隨時覲見陛下的人,整個齊國也不算多。侯爺知否?”韓令問。

    “是我的榮幸。”姜望道。

    韓令繼續道:“而近十年來,這些能夠隨時覲見陛下的人裏,陛下說不想見的,只有兩次。侯爺可知另一次是什麼時候?”

    姜望道:“還請總管指教。”

    韓令幽幽道:“去年年末,計昭南將軍獨回臨淄,報知你失陷於霜風谷。鎮國大元帥第一時間來見天子,天子說……不想見。”

    姜望一時沉默。

    大齊天子不見大齊軍神,是明明白白地因他姜望而動怒。是再清晰不過地要姜夢熊一個態度。

    誠然入齊以來,他每戰浴血,是懸顱於劍鋒,來摘取一次次功勳,自問對得起他所贏得的一切。

    但他也必須承認,齊天子對他的恩賞,的確無復加之!

    天子說不想見姜夢熊,姜夢熊是怎麼做的呢?

    親往妖界,打破霜風谷,進攻南天城,大戰猿仙庭,拳殺玄南公……現在還在養傷。

    所以姜夢熊是大齊軍神,是鎮國大元帥。

    而同樣面對這句話的姜望呢?

    在戍衛宮城一整夜、履行了金瓜武士的職責後,他準備怎麼做?

    身爲內官之首,常年隨侍天子的親信,韓令只希望這位年少得志的武安侯,不要太年輕,太任性,不要覺得自己在宮外站了一整晚,是多麼委屈的事情。所以他纔會提這一句姜夢熊,讓姜望想一想天子的期待。

    宣見的地方在得鹿宮,天子修行之處。

    蟠龍柱繞石臺,玉煙恍惚山海。

    天子穿常服,坐高臺,如在九天之上。

    他威嚴的目光俯落,好似星河垂野,日照雪山。

    用並不嚴厲,甚至稱得上溫和的聲音問道:“武安侯急着見朕,是有什麼事情要奏?”

    坐在那裏的大齊天子,乃是親手將齊國推上霸主之位的蓋世雄主,一生東征西討,從無敗績。敗姒元,平樓蘭公,創建不世偉業。如今更是南並夏土,東平近海,聲望之隆,更勝於齊武!渾似大日巡天,光耀億萬裏!

    面對這樣一位手握八柄、生殺予奪的天子,沒有誰能夠不緊張,不忐忑。

    那東宮太子,也謹小慎微。

    那養心宮主,也說如履薄冰。

    曾經最受寵愛的長生宮主,也曾裸身銜玉。

    他的血脈尚且如此,遑論他的臣屬。

    “臣,姜望!拜見天子!”姜望一展袍袖,行以無可挑剔的國侯見天子之禮儀。

    這套禮儀自禮部官員教過之後,他幾乎未有行過,實在是繁複非常。當今大齊天子對這些也並不熱衷,向來是能免則免。

    而今日的姜望如此端謹。

    哪怕韓令在身後小聲提醒:“聖上修行之所,不必奉行大禮……”

    他也規規矩矩地行了全禮。

    韓令已經感受到了氣氛的不一般,而天子亦沉默。

    姜望行過國侯之禮,擡起頭來,看向盤坐在蟠龍環金臺上的齊天子!

    入宮面聖過不知多少次,這是他第一次直視齊天子的眼睛,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看清楚齊天子的樣子。

    這位把握現世最高權力的東國天子,也並不盡然是眉眼都透着高高在上。相反,他的五官會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

    他長得很俊,是那種眉眼清晰、如刀刻紋的俊。的確在長相上,也是姜無棄同他更像一些。但是他比姜無棄更深邃,更高渺,也更多了一分無情。

    韓令的呼吸停滯了。

    齊天子倒是並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而饒有興致地注視着姜望,彷彿在期待他的表達。

    臺前小子,敢放何言?

    姜望深深地呼吸。

    他從來都知道,他和麪前的這位天子,是存在分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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