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宋小蔓就在唐家住了下來。
她曾經發誓絕不踏入這奢華的大別墅,她發誓跟唐家的人斷絕來往,可真是譏諷啊,她這次是舔着臉,主動送上門討好奉承。
還是這間套房,牀褥被單都換新的,房間內一塵不染,非常整潔,可見唐老爺子平時也有讓傭人定時打理。
唐老爺子對她很好。
浴室的花灑淋着冷水,水流很猛,嘩嘩地衝刷下來。
水霧之下,她一頭長髮,脫得精光,站立在這花灑下,仰起臉,兇猛的水流沖刷着她的臉,這水可真冷,不一會她全身的肌膚都是一片冰涼,然而她依舊覺得自己的身體五臟六腑在發燙,灼燒着她的心她的靈魂無法冷靜。
這兇猛沖刷的水流聲,掩蓋了她低低的哭泣。
她緊閉着眼睛,而眼淚從眼角溢出來。
熱淚與這沖刷的冷水交織,腦海裏再次閃過那段DV機裏,火光沖天,他的父母絕望呼救,走投無路,父親催促着母親離開,最後那一刻,死不瞑目的絕望吶喊,‘走啊,快走啊,活下去,不能讓我海藍死得不明不白。’
宋小蔓情緒愈發不能冷靜,眼淚控制不住,她哭得悲愴,身體在顫抖,手立即捂着嘴巴,不敢讓外面的人知道她在哭。
今天晚上,她來唐家一直表現的愉快歡笑。
可她哪裏來的快樂啊,她多想大哭一場,她多想告訴別人,心裏好難受……心口像是被人用那尖銳的刀鋒,不斷的戳,戳地血肉模糊,痛地她都無法喘息。
花灑的冷水不斷地流過她的臉龐,她抽泣了一下,深呼吸,‘沒事的,我很好,我很堅強,我能做到’她低語喃喃地自我摧眠。
唐老爺子對她很好,她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人,她真的不想騙人……
今晚面對着他們時的大聲歡笑,背後全是她的仇恨,還有一絲殘留的愧疚。
衝了一個小時的冷水,平靜下心情後,擦乾了長髮,隨性地披了件白色的浴袍出來,連走路都似乎腳步虛浮,重重地跌在大牀上,把臉埋在這柔軟的被褥裏,彷彿這一秒可以忘卻所有。
然後她一翻身,又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伸手抓起自己牀頭的手機,被她設置了多重密碼,打開裏面一個軟件,這是白鬍子派人給母親療養院那邊安裝了24小時的視頻攝像頭。
她將自己包裹在被窩裏,捧着手機看着視頻裏另一邊的母親,母親依舊是瘋瘋癲癲,神志不清,對着那破舊洋娃娃自言自語。
宋小蔓眼底積壓着說不出的悲傷,卻是一張冷淡的容顏,神情麻木,看着手機屏幕。
一夜無眠。
天亮了,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照射了進來。
她神情迷茫的看過去,一整夜沒睡,大腦卻依舊那樣的清晰,清清楚楚,那些烙印在她靈魂深處的仇恨。
她從房間裏洗漱出來,第一眼便看見唐老爺子忙活着,吩咐下人準備早飯,都是她喜歡的廣式早點,蝦餃叉燒包。
“小蔓,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廚房的包子還沒蒸好。”以往宋小蔓在唐家住,她每次都睡得賴牀,非得要派女傭去挖她才肯起來。
說話間,唐老爺子又轉身去吩咐,“那什麼腸粉,是不是弄好了,先拿一些出來墊墊肚子。”
這老唐家的廚房,因爲宋小蔓的回來,幾位廚師又偷偷地抱怨了,這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了好多。
宋小蔓走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這位威嚴又慈愛的老人。
積壓在她的心底,有千言萬語,她想說一句‘謝謝’或‘對不起’,但是都說不出口,只有緊緊地擁抱着。
唐老爺子怔了一下,倒也沒有十分驚詫,畢竟這丫頭之前也沒少幹不靠譜的事。
她心血來潮了,笑眯眯地很會討人開心,發脾氣的時候,臭着一張臉誰都不搭理。
“回去一趟老家,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子也算是人生閱歷十足,她不說,也隱約能感受到宋小蔓確實是有些不一樣。
“爺爺,你別對我這麼好,我怕你有一天會後悔。”
她說得意味不明,鬆開了老人家,臉上揚起勉強的笑意。
唐老爺子哼了一聲,“……你可別學人傢什麼故作高深,那可不適合你。”
唐老爺子疼愛宋小蔓,一方面是她的身份,她外公爲了救他而犧牲了,另一方面,她的性情很討他喜歡。
有時候甚至不禁懷疑,自己找上這位‘宋小蔓’是不是搞錯了。
按理她在大山的出身,即使再如何開朗,內心應該會拘謹、膽怯,言行應該會透露出卑微,甚至是對社會不公的憤怒、惡意揣測。
但宋小蔓身上沒有這些陰暗的想法,她的性子肆無忌憚,有些驕縱任性,卻對於憎厭分明,內心乾乾淨淨,彷彿從未遭遇過不堪的挫折打擊,更像是那種,從小被人寵着護着長大的孩子。
她甚至比家裏小孩唐藍藍,更顯得不知憂愁,沒心沒肺,大不了就幹。
這樣物慾橫流,勾心鬥角的社會,越是權欲極重的人,越覺得這樣乾淨的性情難得,忍不住去偏愛她。
唐老爺子想了想,竟露出驚訝的神情來。
這麼一想,宋小蔓的性情跟孟海藍還真的很像,越想就越覺得相似。
唐老爺子擡頭,再仔細打量着已經很不見外坐在餐桌前喫着那盤‘廣式腸粉’的宋小蔓,皺了皺眉,‘真的像啊’。
現在這老唐家彷彿又回到了最開始,飯桌上就唐老爺子和她兩人用餐,唐澤羿其實也這,不過他好像最近頭痛厲害,留在房間裏靜養。
廚房新鮮的叉燒包剛蒸好,宋小蔓抓起一個正要咬上一口,門外傳來聲音,‘唐赫少爺,你用過早飯了嗎,老爺子和宋小姐正在用餐……’
早晨7點,唐赫似乎過來他原來的書房拿文件,然後被管家喊着,留下來一塊喫早飯。
“喲,回來的可真勤快了。”
唐老爺子瞪了眼這孫子,上次出差一個月,過新年吃了一頓團圓飯之後就不見他蹤影。
好像宋小蔓在這家裏,他回來的就會勤快些。
唐赫也被他爺爺說教習慣了,老實地聽着,一聲不吭,拿筷子夾了一個包在碗裏,仔細的喫着。
“我公司幾個同事朋友找我好幾天了,我想跟着大叔一起回公司一趟,”
宋小蔓把這裏當成自己家,手抓着大包啃着,轉頭看向爺爺,神情認真地說道,“……還有,爺爺,昨天我們說好了,我要去公司上班,我要升職,我要當祕書。”
唐老爺子一般對她有求必應,只是這公司的事情,還得唐赫說了算,然後又有些爲難看向了自己家孫子。
唐赫還是老樣子,不答理她,拿着筷子,用餐規矩,仔仔細細地喫完了一個包子,手擦了擦傭人替過來的溼毛巾,喝了半杯清水,這才起身。
“走吧。”他只是這樣言簡意賅地說着。
宋小蔓立即扔下手上那半口叉燒包,她一雙手都是油,快速而粗魯地拿溼毛巾擦乾淨,“……你等等我。”她追跑了出去。
唐老爺子手上還拿着筷子,看着這兩年輕人一個快步走着,一個在追。
這場景怎麼看着就有點,像……親暱的朋友?親人?或者像是戀人?
唐赫看似冷漠,卻是不聲不響地就答應她所有請求。
唐老爺子眉頭皺在一起,招來管家,壓低聲音地問,“覺不覺得唐赫對小蔓太好了?”平時他這孫子對人可沒這些耐心。
“可能是因爲宋小姐的性子像孟海藍。”管家一言說中。
唐老爺子一臉驚訝,“……你也覺得小蔓跟海藍很像是吧?我今天仔細想想,不禁有些寒毛直豎,倆的性格簡直一模一樣。”
管家笑了笑,“只是相似,怎麼能一模一樣,宋小姐像孟海藍的性子,唐赫少爺對她好也是很自然的。”
“小蔓在家裏時,那孽障也回來的特別勤快。”
管家笑着點頭,“是的。”
說到這裏,唐老爺子眉頭皺得更緊,他人老心不老,回想起之前種種,唐赫確實對宋小蔓很特別。
老爺子與管家面面相覷,內心都想着同一個事,‘絕對不能讓他們在一起。’
管家先開了口,“或許是多慮了。”
“唐赫少爺現在身邊有周子棋,沈憶柔,孩子也回來了,再說,”管家思量片刻,笑道,“宋小姐好像一直都挺不待見我們少爺。”
唐老爺子將筷子放下,哼了一聲,“……這唐家的身份財富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我就不想唐赫那孽障去禍害了小蔓,讓她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不行就乾的性子倒是挺好,活得沒那麼多煩惱事。”
管家笑而不語,也難怪唐老夫人一直埋怨,老爺子是真的偏心外姓人。
唐赫開車送她回來公司。
BTY園區多少雙眼睛都看見了,唐赫和宋小蔓兩人一路並肩,乘坐電梯一起到了主大廈的頂層。
‘宋小蔓回來了,而且是赫總開車送她回來的。’集團內的八卦小羣立即在狂發這則消息。
園區裏幾萬名員工,人員越多,人多口雜,總喜歡說些是是非非。
宋小蔓也是算BTY的網紅了,她原本的性子就一點不低調,有老董事長護着立威,還公然跟沈憶柔起了幾次衝突,似乎她在BTY一直很是談論的熱門人物。
人事部門還扔出了一個消息,宋小蔓要回來上班,而且還升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