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孟家被燒的黑焦的兩具屍骸，應該是孟老爺和女傭好姐。
孟夫人帶着洋娃娃裏的DV機從二樓陽臺跳落，摔到草叢不致命，卻因爲這次，精神受了重大打擊，神智失常了，瘋瘋癲癲，在這城市裏顛沛流離，以撿垃圾爲生，誰也記不得。
當白鬍子知得DV機裏的真相時，看了一遍，足以被那畫面所震撼。
尤其是孟老爺臨終死不瞑目地吶喊，‘……走啊，叫你走啊，活下去，不能讓我海藍死得不明不白啊。’纏繞於耳迴響，那樣的悲憤和不甘。
竟然是收養的乾女兒做出了這些喪盡天良的事。
宋小蔓再次聽到親人的吶喊聲，她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而臉容已經冷靜了許多。
她低低地說着，又像是自言自語，“……我的父母從小教育我，不要抱怨，不要記恨，記得那些隔夜仇是最蠢最笨地，因爲手握利刃，傷的還是自己。”
“但是，我現在發現，這世上有些仇恨，是真的，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忘不掉。”
她的話停了一下。
她一臉清冷的容貌，眼神木然空洞似是沒有焦聚，冰冷地詢問一句，“道長，你說，人心怎麼會這樣醜惡、貪婪。”
白鬍子皺眉，有些看不懂她眼底的悲傷，似乎她真正的感同身受了這孟家的遭遇。
最後也只能萬千感嘆道，“……我們把這證據交上去吧，孟家相關的案子會被重新調查。”
“不需要。”
宋小蔓臉色麻木，聲音冰冷地打斷道，“不需要將這份DV機的視頻提交。”
白鬍子愕然地看向她，只聽到她慢慢地說着。
“周子峯酒駕，蓄意開車撞我，謀殺未遂，撞了紀東城雙腿殘廢，他還逃逸……最後證據都有了，周子峯被捉了，可是又怎麼樣呢。”
“再過幾年緩刑再緩刑，周子峯又可以出來快活了，哪怕他在裏面蹲着，周家塞錢找人脈，他在裏面好喫好喝也不見得受罪。”
“可是被傷害的人，紀東城殘廢了，他一句道歉也沒有，賠了200萬，對周家來說，九牛一毛，跟打發乞丐一樣，不過是爲了輕判幾年。”
宋小蔓聲音愈發冷漠，揚起脣角，譏諷地反問，“道長，你說，我們把這DV機交上去，唐家的人會不會坐視不管？以唐家在晉北的勢力，沈憶柔能被判幾年？”
白鬍子聽了，也是神色闇然嘆氣。
宋小蔓徑自冷冷地道，“沒用。”
“即使我們把所有證據都找齊了，也沒用，那是唐赫的女人，那是爲唐家生了孩子的女人……”
“沈憶柔啊沈憶柔，”她忽地大笑，猖獗地肆意大笑，憎恨地咬牙切齒，“她沈憶柔不死，我真的是生不如死啊——”
白鬍子皺眉看着她這眼底的仇恨和猙獰，忽地有些擔憂。
雖然與宋小蔓相處日子不長，但她直爽、乾乾淨淨的內心，在這骯髒俗世裏，多麼難得，真不忍心見着她被仇恨矇蔽了內心，怕她做出過激的行爲。
一連幾天，白鬍子特意留在療養院裏觀察，發現宋小蔓照顧孟夫人體貼入微，更勝親人，實在搞不明白，宋小蔓到底是什麼身份。
派人查了孟家的所有內親外戚，怎麼也跟宋小蔓這大山的孩子扯不上關係，也沒有受過孟家的恩情。
“小蔓，你未來還有幾十年，千萬別硬碰硬，不可取。”
白鬍子之前一直客氣地喊她‘宋小姐’，這下換了稱呼，也是與她親近了些。
宋小蔓剛替母親洗完澡出來，她神色平靜說道，“沈憶柔很瞭解我一點就着火的性格，她很擅長利用心理術拿捏我，我衝動、做事不考慮後果，是因爲從小都有人保護我……”
她目光深邃複雜，話頓了頓，“人啊，人總是會長大的。”
“我不跟她硬碰硬，不會衝動地直接拿刀捅死她，我、我怎麼可以讓沈憶柔死得這麼痛快呢，是吧。”
她最後露出一抹笑，眼底閃動着糾結，悲傷，痛恨，許多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白鬍子是修道之人，看這塵世更加通透。
他是怕，最後，宋小蔓成爲了她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那多可惜啊。
白鬍子回去找司姬。
晉北第一家族是唐家，而魏西最大的家族是司家，只是司家這幾十年來太過低調，讓人提起魏西想起的反而是那小派的周家而已。
與唐家兒孫子侄親戚衆多不一樣，
司家人丁單薄，別說內鬥爭權，就連旁支親戚也沒有，傳到這一代，獨獨司姬一個兒子，而且他還對婚娶的傳宗接代毫無興趣，看樣子司家要絕後了。
偌大而清冷的別墅內，奢華的傢俱裝潢，一切擺設放置、色彩比例，看起來過分完美，這屋內就算是一桌一椅，都像是強迫症一樣擺在了絲毫不差的位置，一眼看去，就像一幅固定的彩畫。
非常靜謐，彷彿入眼只有死物。
白鬍子熟悉地看向了客廳最左的棋盤角落，司姬就蹲縮在沙發上，手執着一枚棋子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彷彿雕刻石像一般。
司姬自小就跟他修道，性情孤僻古怪，卻能坐禪入定數日不動，不喫不喝。
白鬍子跟司家上一代的掌權人有淵緣，答應了照顧這位性情古怪的稚子，兩人亦師亦友，司姬天賦異稟，聰明過人，學了一身高超的醫術，青出於藍勝於藍，他卻從不向外界炫技，而且還是那見死不治的醫德。
白鬍子想跟他聊聊DV機拍攝的內容，無論怎麼考慮，都覺得放任宋小蔓是件錯事，跟孟家有關的事，司姬會插手。
“宋、小、蔓。”司姬的聲線很獨特，有着一種空靈的清遠，卻很飄渺。
他第二次這樣認真地念着別人的名字。
司姬喜歡自己跟自己下象棋，他執子手落，連臉色也沒有一絲變化，嘴裏卻輕喃了一句，“宋小蔓是個不錯的棋子。”
“去幫助她。”
“給她需要的所有後盾，替她解決前面的荊棘。”
司姬又執起了一枚棋子，思量片刻，幾乎難得有點興致地喃喃自語，“……我想看看她能走出個什麼棋局來。”
白鬍子站在一旁皺眉不言，看着司姬自己下棋，左手殺右手，廝殺地遍甲不留，又是和棋。
原本想讓司姬插手，結果將這局面攪得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