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口那邊，一道身影踏着高跟鞋大步走來，周子棋知道她弟這次逃脫不了，她臉色複雜，特意過來送錢，說人情，希望能儘量輕判。
那段監控視頻顯示，她弟開車對紀東城連撞了兩次，事後還逃逸了，罪加一等，他們周家上下都慌了。
“我們不要你的錢。”紀伯母難得硬氣了起來，對着眼前周子棋這光鮮亮麗的大小姐，這位農家婦人眼眶溼潤，大聲道，“……害我兒子終生殘疾了，我們不會放過他的，一定要他判重刑。”
周子棋臉色難看，沒料到這個農村婦人給錢也不要。
她掐着冷笑，故意說道，“這位阿姨，我弟跟宋小蔓有些矛盾，一開始只是想開車撞過去嚇唬嚇唬她，沒料到你兒子撲過來。”
“如果說你兒子終生殘疾，那也是宋小蔓害的。”
宋小蔓在一旁聽着，她臉色蒼白，卻沒有反駁。
不知不覺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
紀東城住院了一個月，他跟母親商量着出院回老家，反正這大醫院也說治不好他的腿。
至於他原本的工作，已經辭職不能再去上班了，哪個公司會要一個殘疾人呢，他對這大城市已經心灰意冷，周家給了200萬的賠償金，最後他還是收了，這些錢至少足夠給他父母養老。
“小蔓，我們分手吧。”他微笑地跟她說。
“……經過這次生死之後，我想通了，人活着一輩子，最重要的還是家人。我想回老家陪在父母身邊，在大城市打拼賺錢累死累活，最後連孝順父母也做不到。”
紀東城跟她講放棄工作放棄理想，他說得很輕鬆，還特意買了輪椅，說是提前適應一下。
他臉的笑容，讓她無所適從。
宋小蔓很想說點什麼，但她向來不擅於言詞，最後低下頭，沉默。
她走出了病房。
紀伯母看見她，似乎想喊住她，但又閉上嘴，她兒子吩咐了，絕對不讓爲難宋小蔓，他殘疾了，不能連累女人跟着他受累。
紀東城甚至慶幸當初自己沒有跟她領證，否則他真的過意不去。
“是她把你害成這樣的，讓她嫁給你，照顧你下半輩子也應該啊。”紀伯母跑進病房，還是忍不住跟兒子吵了起來。
哪個爲人父母都不願意看見自己兒子孤獨終生，尤其是她兒子腿殘疾了，這以後要怎麼找媳婦，以後怎麼過日子。
“媽，別說了。”紀東城在母親面前終於忍不住流了眼淚，自暴自棄道，“我就是個廢人。”
紀伯母抽泣，抹着眼淚。
正月十五，許多公司員工已經回來上班了，今天過節，晉北繁華的街道更顯得車水馬龍的擁擠。
堵車堵得司機路怒症都出來，心情有些暴躁，尤其是遇到一個小姑娘站在斑馬線慢吞吞地走着，不斷地按喇叭，大罵，“你他媽的腿有問題別出來擋路啊，快走，是不是殘疾了啊，別擋路，老子撞過去了……”
“來啊，撞過來啊。”
那女人好像一下子感觸很多，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她直接蹲下身就哭了出來。
司機氣到爆炸，發動了引擎轟轟聲，不斷地捶打喇叭，罵罵咧咧，“老子就撞死你看看能賠多少錢——”
四周的人見狀，紛紛指責司機說話太沖太難聽，而且在這斑馬線就應該禮讓行人，那女的只是過馬路走慢一點，用不着這麼咒罵人家。
剛開年上班，公司的業績還沒那麼忙，元宵節可以提前下班，唐赫開車特意在那所醫院轉了一圈，尾隨着宋小蔓一路，然後就看見這場面。
宋小蔓低着頭過馬路，走得太慢了，被一位暴躁的司機罵了。
“哪裏都有你，你走，你走開——”蹲在路中間的宋小蔓哭得一臉淚水，唐赫走過去拍打了一下她肩膀，她揚起臉，厭惡地吼道。
唐赫在看見她這一臉哭貓的樣子，他像是喫驚，竟然真的後退了一步。
原本陪唐赫一起出席一場商業會議的Amy也下了車，Amy眼神裏有些不可思議，他們赫總竟然真的退了一步。
這可不像唐赫的作風。
他向來手段強硬，竟然也會退讓。
“一出門就遇到個喪門星。”那司機嘴上罵着，調轉車頭轉彎，實在惹她不起，竟然真的不要命了蹲在路中間。
宋小蔓心情不好，站起來，惡言惡語道，“不是要開車撞我嗎，來啊。”
司機也是堵車講的氣話，那車輛轉彎開走後，宋小蔓很粗魯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半點也不示弱。
四周的路人心裏嘀咕着，這年輕姑娘脾氣是真的大，臉皮也夠厚，半點也不喫虧。
唐赫看着她上了人行道，像是漫無目的地遊走在這擁擠街道，他想邁步上去，卻又停住了。
他回頭，對Amy說道，“幫我照顧她。”
‘幫我照顧她。’
Amy一愣，能從唐赫這句簡短的話裏聽出不尋常的意味來。
“好。”Amy點頭，立即撒腿追了上去。
原本今晚元宵有一場頗爲盛大的商業酒席，讓她陪宋小蔓，她可以提前下班了。
Amy追到宋小蔓身邊，看了一眼她那神情倔強的側臉，再配上她剛哭紅的眼睛，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一眼能看清，她心情不好，她發脾氣。
宋小蔓的性格有些孩子脾氣，情緒都寫在臉上。
別人都說窮人孩子早當家，拘謹又小心翼翼，但宋小蔓不是，她想做就去做，甚至什麼都在所不惜。
Amy接觸過很多人，總感覺宋小蔓更像一個被寵溺長大的，只有從小被偏愛的孩子纔會有她這樣無所顧忌的任性脾氣。
其實唐赫就很寵她。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Amy看得清楚，唐赫對她總是多了一分耐心。
“小蔓，你知不知道剛纔那樣很危險，雖然那司機不應該朝你按喇叭催促，但人是情緒的動物，萬一他腦子暈了，真的踩上油門撞過來，受傷的是你自己。”
Amy試圖跟她聊天，宋小蔓不搭理她。
“是不是因爲紀東城腿傷的事情，你自責了？”
“今天元宵節，我們去喫大餐，我請你。”Amy很稱職地完成唐赫的交待，拉她進了一家高檔中餐館，給她點了一桌美食。
宋小蔓自己在生悶氣，她不餓，卻喊了服務員拿了好幾瓶酒過來。
三杯酒下肚，她話也多了，“紀東城要跟我分手，我知道他的想法，其實我不介意跟他回老家……”
“只是，我對不住他。”
“他那樣不顧一切撲過來救我，現在他腿那樣治不好了，我好想幫他，他還有很多理想，他很熱愛建築設計的工作……我心情不好，我只是替他感到心疼。”
Amy安靜地聽她說話，在大城市裏打拼活着太苦太累，大概也只有喝醉了，緊繃的神經纔敢放鬆下來，才能說出心底話。
可以看出宋小蔓很內疚，她一邊喝酒，一邊抹眼淚在哭，吵吵鬧鬧說了一通，Amy見了覺得好笑。
直到宋小蔓醉了睡着了，Amy才猶豫着，要不要通知唐赫過來撿她。
像紀東城這樣男人，確實太過平凡普通，但又有多少男人可以不顧一切去救自己女朋友。
唐赫再怎麼好，宋小蔓不可能當他的小三小四情人。
出於私心，Amy決定，今晚就讓宋小蔓安頓在她公寓。
Amy大費周章地把宋小蔓扔到自己牀上，唐赫的電話正好打了過來，直接詢問，‘她現在怎麼樣？’
Amy頭一次見唐赫對女人這麼上心。
“喝醉了，我帶她回我公寓睡覺休息，我會照顧她的……”Amy當了唐赫五六年的大祕書了，兩人之間也熟悉地像朋友一樣。
Amy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其實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爲了更好的生活來到大城市打拼，房貸車貸孩子教育養老，天天壓抑着難受，即使賺得夠多了，這繁華的城市裏，真的有我們的歸屬嗎，越繁華越空虛。”
“有房子就有歸屬了嗎，多少夫妻離婚爭房子而反目成仇……我覺得，遇上紀東城這樣爲自己而不顧一切的男人，是值得託付終生的。”
Amy明白，如果唐赫想要，宋小蔓自然地逃不掉。
但，放手，更是一種美好的成全。
……學會放手。
唐赫握着手機，沒有說話。
他依舊是一個人在曾經的主臥房裏，在寬敞的陽臺護欄前站着，看着一片夜空，那高高懸掛的殘月，今晚的夜色昏暗陰沉，連一絲星光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