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韶辭的說話聲並不大,尤其最後那句話,更是有意壓低音量。
畢竟——
江暖棠至今也沒有認祖歸宗的意思,加之老太太先前對做的那些事。
難保她不會對霍家心生牴觸,從而連他們這些堂兄弟也不待見。
故而霍韶辭沒有大肆宣揚,給彼此留足顏面。
江暖棠假設過無數種霍韶辭的態度和反應,以及他的處理方式,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直接,竟是連過渡緩衝都沒有,直接就開門見山。
再看聶時婧的表情,顯然她和她一樣,沒有料到霍韶辭會是這樣一個舉動,臉上同樣滿是驚詫錯愕。
那種怔忪呆傻的神情,屬實有幾分滑稽。
江暖棠原本陰鬱的情緒,登時又好了大半。
看向霍韶辭的目光,不由得也友好不少,靜默兩秒後,終於伸手握上他的大掌。
“你好,霍少。”
性子使然。
加之和霍家的關係擺在那裏,江暖棠並沒有一上來就給予熱絡的態度。
見她語態生疏也不喊哥,霍韶辭有些遺憾,卻也沒有強求。
彎起眉眼對着江暖棠笑了下,繼而關切地問:
“還好嗎?我沒來晚吧?”
“沒有。”
江暖棠搖搖頭,同樣對霍韶辭施以善意。
如果她猜測沒錯。
對方好像是來給她撐腰的。
既如此……
她也不必把這份示好拒之門外。
“那就好。”
霍韶辭輕頷首,一雙攝人心魄的狐狸眼,盯着江暖棠的臉看了幾秒,眸光不自覺又柔和許多。
氣氛短暫的迴歸沉寂。
江暖棠沒再接話,本就不是熱絡多話的人。
自然不可能和霍韶辭熟稔到哪裏去。
索性霍韶辭並不覺得尷尬,也不感到生氣,笑容依舊溫和如熙,甚至主動打開話題。
“四叔錢包裏一直放着張相片,有機會你可以找他要來看看。”
或許到那時,你會對父母愛情,以及自己的身世,有個更深的瞭解。
後面的內容,霍韶辭並沒有盡數說出口,但此間深意,盡在不言中。
“好。”
江暖棠點點頭,同樣應得乾脆。
霍韶辭的這個消息,確實有送到她的心坎上。
對於父母的過往,她雖然從未提起,卻不表示不想了解。
至於爲什麼沒有直接問作爲當事人的霍燁霖,自然是覺得對他不夠信任,不想聽他的片面直言。
聶時婧臉上的欣喜驟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錯愕與不可置信。
她目露受傷地看着霍韶辭,有些不甘心的輕喚:
“韶、韶辭哥?”
怎麼回事?
在場裏她最狼狽。
難道對方不該是來替她討回公道的嗎?
爲什麼卻和麪前這個害她落水,變得如此落魄的女人聊起來了。
還相談甚歡的感覺?
叫她如何能夠甘心。
聶時婧滿腔情緒翻涌,浸溼的衣裳貼在身上,縱使有夏日的暖陽,仍讓她感覺如墜冰窟之中。
大體是她提高了音量,霍韶辭這纔將視線移轉。
卻仍沒有拿正眼看她,只聲嗓淡淡的開口問:
“有事?”
明明是和以往一樣的溫潤語調,卻莫名讓人聽出幾許疏冷。
尤其和方纔霍韶辭和江暖棠交談的語氣比起來,更是天差地別。
但其實……
熟悉的霍韶辭的人都知道。
這本就是他待人時的態度。
溫潤客氣,禮數週全,但一舉一動涇渭分明,和誰都不會太交心、太熱絡。
毫無疑問……
江暖棠是那個例外。
“我……”
聶時婧輕咬了下脣瓣,儘管心中已經認知到霍韶辭,對待面前這個女人的特殊,卻仍不死心的想要問個清楚。
擡起頭,眸光悽楚地看着霍韶辭質問:
“是她把我踢下水的,韶辭哥難道不準備說點什麼嗎?”
聶時婧垂落在身側的手掌緊握成拳。
心情複雜得幾乎難以言喻。
畢竟——
方纔看到霍韶辭時,她還以爲對方是要來給她撐腰的。
可現實,卻硬生生給了她一耳光。
讓她不想認清自己的處境都難。
但眼下的情況,聶時婧作爲明顯喫虧的那一方,卻着實不想就這麼算了。
所以就算霍韶辭有要袒護的人,可能不會站在她這邊。
她也一定要將心中的不滿一吐爲快。
好讓那些後面圍觀過來的人看看,面前這個女人,是怎麼仗勢欺人的!
聶時婧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霍韶辭,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不得個表態誓不罷休。
“嗯。這樣確實不行!”
霍韶辭神色未變,甚至還輕頷首,似在附和聶時婧的話。
就在聶時婧面上一喜,以爲她這招有用,終於要逼得霍韶辭作出表態時,卻見他轉頭,一臉認真地對着江暖棠囑咐:
“下次再有這種事,讓別人去做,免得傷到自己,得不償失。”
霍韶辭的言語關切。
但出口的話,更是偏心得十分明顯。
以至於一旁的聶時婧,笑容僵在臉上。
心情不僅不覺得舒坦,相反臉色還越聽越難看。
什麼叫傷到自己,得不償失?
那傷她就可以嗎?
聶時婧滿心憤懣,胸口來回起伏。
與此同時,得到江暖棠忍俊不禁應允的霍韶辭,終於拿正眼看向聶時婧。
可惜接下來的內容,卻不是聶時婧想聽的。
“方纔發生的事情,我雖然不在現場,但也有所耳聞,據我所知,事端應該是聶小姐率先挑起的吧?”
收起臉上和熙的暖意,霍韶辭輕抿薄脣,銳利的眸光直直掃射向聶時婧。
彷彿要透過眼睛,將她的想法全都洞穿。
聶時婧站在原地,明明霍韶辭只說了寥寥幾語,卻莫名讓她感到遍體生寒。
好久說不出話來。
霍韶辭也不在意,未等聶時婧回答,便又話鋒一轉,接着補充:
“至於小暖踢的那一腳,聶小姐是覺得力道不夠,還是讓你泡水的時間不夠久?”
是覺得力道不夠,還是讓你泡水的時間不夠久?
輕緩的語速,低沉的嗓音。
霍韶辭問得平靜。
看似什麼都沒變,卻又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
聶時婧更是不由自主,後退了小半步。
深切感受到,溫柔的人變起臉來,是真的很嚇人。
尤其是當霍韶辭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時,更讓她好似在面對,來自地獄的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