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林芳的聲音不大,但江暖棠還是聽清楚了。
垂眸抿脣擡起頭,面色淡然地問:
“怎麼回事?”
江暖棠看向程林芳,周身散發着不怒自威的氣場。
程林芳向來是朵沒什麼本事和主見,需要旁人幫着遮風擋雨的菟絲花。
這會又見江暖棠那般強勢,活脫脫就是她長姐的翻版。
頓時不敢隱瞞。
直言告訴江暖棠,當年和程林嫺分開後,天真單純的她被男朋友騙財騙色,還懷了孕。
窮困潦倒,怕養不活她,便把她放到了馬路邊。
追憶往事,程林芳的臉上難掩愧疚心虛。
畢竟當年長姐對她是真的好。
也是逼不得已,才把孩子託付給的她。
可是她不僅沒有完成長姐的囑託,還在孩子那麼小的時候,就把她遺棄在馬路邊。
不說江暖棠現在知道了,可能不會原諒她。
就連程林芳自己想起來,也深感悔恨。
羞憤難當!
卻仍不忘找補說:
“我知道我這樣的做法,是不仁不義,違背道德良心,也愧對姐姐的信任。但我確實是逼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生怕江暖棠不相信,程林芳話鋒一轉,開始訴說自己的苦楚與不易:
“畢竟那時候我獨自一人,孤獨伶仃還懷着身孕,你又尚在襁褓中,喫喝拉撒都要人照顧,我若不當機立斷,做出這個決定,只怕最後我們誰也活不下來。”
程林芳起初還說得委屈兮兮,好不可憐,等到後來,自覺出發點合情合理的她,漸漸挺直腰板。
話到最後,更像是在邀功般,理直氣壯地補充道:
“而且我也沒有把你仍在路邊就狠心不管了。而是一直守在暗處,直至看到一對老夫婦過來把你抱走帶回家中,方纔放心離開。
如此難道還不能讓你放下芥蒂,網開一面嗎?”
人總是會習慣美化自己的行爲。
程林芳自認爲已經仁至義盡,卻忘了當初程林嫺不是一毛不拔地託她照顧女兒。
而是把所有積蓄交予她。
她自己錯信他人,人財兩失,到頭來卻還要江暖棠原諒感激?
可不就是好處佔盡,還想要博得美名,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偏偏——
她就是這樣做,也這樣說了。
對於她的說辭,江暖棠倒是沒太大感覺。
彷彿就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般。
無喜無悲,無波無瀾。
甚至還能理智地分析出來。
既然程林芳說當初爲了嫁入邵家,扔掉的孩子不是她。
那想來,便是她扔她時,肚子裏揣的那個。
可惜……
不管她如何作取捨,終歸是什麼也都沒留下。
如此也就無怪她這般看重邵思妍。
無論是邵思妍邵家千金的身份,還是對一路撿芝麻,丟西瓜的她來說,這都是僅有的,能被她抓在手中的籌碼了。
江暖棠垂下眼斂,掩去眸光中的沉思,再擡頭時,臉上並沒有程林芳預想中的怨懟或釋懷。
只是面色平靜地開口問:
“我的生父是什麼人?”
江暖棠本是不好奇的,但現在她有些想知道了。
該是個怎麼樣風姿綽約的男子。
纔會讓她的母親,不惜賭上性命,也要生下兩人愛情的結晶?
江暖棠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程林芳,似要從她的臉上看出答案。
程林芳沒有等來江暖棠的鬆口,話題就這麼被她轉移了。
放在桌下的手掌微微收緊,心裏涌起幾分不甘。
卻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敘述道:
“他叫林華,是姐姐有次外出時,撿回來的一個昏迷青年。當時他受傷很重,醒來時還失了憶,養傷期間他一直住在我們家,也都是姐姐在照顧他,久而久之兩人情愫暗生。
確認關係不久,婚事也提上日程。
誰知就在這時,林華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家裏寄來的,要他回家一趟。
林華看到信後恢復記憶,卻仍答應姐姐回去後安頓好一切,便三媒六聘前來娶她,誰知一去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直至今日,提及那個叫林華的便宜姐夫。
程林芳的心裏還窩着一團火氣,若不是當初他一走了之,走前還播種讓她姐姐懷了孕。
她們又怎會爲了躲避異樣目光,離開那個小村莊?
自然也就不會有後面那一連串的事情。
程林芳越想越覺得怨懟,生氣。
再提及程林嫺時,聲音帶上了幾分憐憫疼惜:
“一開始姐姐還相信他不會毀諾,堅持要等他回來,可是時間一久,再多的信心也會被磨沒。結果就在她準備放棄時,卻發現自己懷孕了。”
對於姐姐懷了那個男人孩子的事情,不論是出於對她身體的考量,還是對她未來的擔憂,家裏人都不同意她生下來。
但姐姐說不管孩子的生父如何,和她有沒有再續前緣的可能,這都是一條生命,她不想、也不能剝奪它來看這個世界的權利。
爲此姐姐連夜收拾行囊,離開了家鄉。
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漂泊,也偷跑出來,想着陪在她身邊,至少讓她不會那麼孤單。
結果不僅什麼忙都沒幫上,連她囑託我的事情,也沒辦好。”
說到最後,程林芳慚愧地低下頭,連聲音也漸漸小下去,心中更是感觸頗多。
尤其想到她和姐姐兩人的遭遇是何其相似。
都是遇到渣男,被騙懷孕。
生下孩子後,卻無緣養在身邊。
大概……
這就是宿命吧!
雖然不願承認,但確實總有一雙無形的大掌,在推着她們往前走。
無論是深陷怪圈,還是把緣分走成一個圓。
只不知,她那個有能力,有主見,還心地善良的姐姐。
有沒有像她遇到邵博簡這般幸運。
雖和大女兒無緣相見,但終究後半生有了依託,且衣食無憂。
程林芳想得有點遠。
待思緒迴歸時,見江暖棠抿着櫻脣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再次言歸正傳道:
“大致經過就是這樣,如此你總能相信我是你小姨的事情了吧?”
程林芳目露祈盼地看着江暖棠。
只要她願意承認她的身份,接下來的事情便好談了。
畢竟是有血緣羈絆的關係。
縱使江暖棠不願改變主意,也該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對妍妍網開一面。
程林芳暗自尋思,便見江暖棠點點頭,吐出兩個字:
“我信。”
“那……”
聞言,程林芳的眸光一亮,正要重提前面的請求。
卻聽得江暖棠話鋒一轉,不帶感情地補充:
“但這又如何?早在你把我扔在馬路邊的那刻起,我們之間那點淡薄得可憐的親情,就已經散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