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靜靜地站在廊下,看着那兩人在雪中揮劍,腦海中卻忽然浮現了他和秦灼少時的模樣。
秦灼寫的第一個字,是他手把手教的。
她幼時第一次拿劍,亦是他帶着……
他們有太多太多的從前。
青梅竹馬四個字,不足以描繪。
那些從前是:
少時不識愁滋味,偏愛清風明月,草長鶯飛。
是三月暖春,桃花樹下比劍試鋒芒。
是五月初夏,蓮花湖旁聽雨歌樓上。
是八月金秋,策馬江邊觀潮聲浩蕩。
是臘月寒冬,踏雪折梅含笑尋芳蹤。
如今嚐遍苦滋味,與君同行,只敢遙相對。
晏傾陷在回憶裏有些走神,一時間都沒察覺到有人走到了他身後。
“晏大人。”直到曹宣武開口喊了他一聲。
晏傾才猛地回過神來,瞬間就把原本有些失態的神色全都掩了下去。
他也不回頭,只淡淡回了一句,“曹將軍。”
這個曹宣武是左武衛大將軍,當朝正三品,作爲此次同晏傾一起送秦灼去北漠的武將。
兩人品階相當。
而都是同秦灼有過節的。
晏傾那事兒全京城都知道,就不必再提了。
而曹宣武,則是秦灼剛到京城,第一次進宮面聖那回,爲保下無爭和晏傾,以一對百之前,曾空手奪了這曹宣武的銀鞭,險些要了這廝的命。
當時曹宣武覺着恥辱萬分,還曾叫囂着要殺了秦灼。
只是誰也沒想到,秦灼自那之後,事是越惹越大,連原本可能繼承皇位的二皇子,和中宮之主王皇后都被她搞垮臺了。
曹宣武是個識時務的,不與秦灼爭鋒,夾起尾巴做人,想着總有機會。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秦灼竟然還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皇族之女,當朝嫡公主。
曹宣武當時在北山行宮得知此事的時候,滿心都是:完了。
秦灼那麼記仇,若她得了勢,先前與之結怨過的,肯定都沒有好日子過,說不定連性命都難保。
我要不要直接辭官回鄉種地算了?
可就在曹宣武猶豫要不要辭官的時候,皇帝認回秦灼那一天,北漠攻打北境的消息就傳回來了。
這位尊貴無比的嫡公主沒有享福的命,她得去北漠和親。
皇帝還點了他送秦灼去北漠和親,單獨叫他去說話的時候,字裏行間還暗示,只要他能順順利利把秦灼送到北漠,不讓她在半路上生事,把和親這事辦妥,回朝就能加官進爵。
這忽然一個峯迴路轉,簡直連轉了好幾個彎。
曹宣武送秦灼都離京十日了,這會兒心裏還有點不踏實,生怕前路還有彎,會不停地轉。
可他是個武夫,雖然手段比別人歹毒些,這城府到底比不上那些攪弄風雲的文臣,所以一路上曹宣武都在想辦法跟晏傾搭話。
這少年盛夏之際入朝,帶的是從六品的烏紗帽,眼下是臘月,滿打滿算才小半年的功夫,就升到了當朝正三品,數遍歷朝歷代都沒有哪個官能升得這樣快。
其運道之盛,心思城府之深,令人咋舌。
可奇怪的是,京中盛傳晏傾與秦灼反目成仇,她們這一路上都不說話,甚至當沒有對方這人,看着又跟反目成仇不太一樣。
晏傾總是靜靜地站在某個角落,沉默地看着秦灼。
看她教那個小啞巴讀書寫字,帶着他練劍,與他同桌而食……
晏傾在看他們的時候。
曹宣武就在看晏傾。
他也不知道會不會也有人偷摸地看着自己。
反正他按李公公說的做了,暗中觀察,若有異常,立刻派人回稟皇帝。
曹宣武覺得異常挺多的,每天回房關起門來,都要寫好幾頁宣旨報於皇帝知。
樁樁件件,幾乎事無鉅細,如此寫了十來日,搞得他都覺得自己似乎還有當暗探的潛質。
只是不知爲何,送出去的消息,從來沒有迴音。
他有時候也琢磨:是不是皇上覺得我寫的都是廢話?
難道我覺得異常的地方,皇上都不覺得是異常?
曹宣武怎麼都想不通,但一直等不到迴音,他也有點坐不住了,便索性來找晏傾問問他給皇帝送的消息有沒有回信。
結果又撞上了這位晏大人黯然獨立。
曹宣武把原本一上來就要說正事的心思壓了壓,開口便問他,“晏大人這是看什麼呢?”
晏傾嗓音清冷道:“曹將軍眼中看到了什麼,我便在看什麼。”
曹宣武被噎了一下,心裏頓生不悅:
論品階,你我都是正三品,你平日裏都是一副清高樣,碰了面連句寒暄都沒有就算了,現在我跟你搭話,你還這個態度?
說到底,我在朝中也比你多待了十幾年,什麼高官貴胄沒見過?
輪的到你在我面前端架子?
曹宣武心裏這樣想着,面上卻不顯,只是語氣難免刻薄了幾分,“晏大人與殿下那些事,我也曾聽聞一二,此去北漠也就剩下十天半個月的路程,晏大人若是餘情未了,就該趁早與殿下重修舊好,免得日後相隔天涯,書信難往,面也見不着,徒留憾事。”
他等着晏傾接話。
若是晏傾說自己對秦灼沒有情意,就拿這些天晏傾總是暗中看着秦灼這事堵他。
若是這人說通書信不難,想見面還是能見的,就用秦灼到了北漠就是北漠王后,有夫之婦,你跟人家見面通書信也不合適,保管能使其氣地內傷。
“曹將軍說笑了。”晏傾漠然道:“我只是奉命盯着秦灼,不讓她有機會生事而已。”
曹宣武見他不上套,心道:你騙鬼呢?
皇上讓你盯着秦灼是有可能的,但是你這個盯法着實有點不對勁啊。
他想到這裏,開口就要說晏傾,可他再一想,覺着自己這些天暗中觀察晏傾,做的事跟他看秦灼差不多。
這樣一來,又好像說得過去了。
但氣勢不能輸啊。
說一句就被晏傾堵一句算怎麼回事?
“既然你也是奉命盯着秦灼,那她這些時日拿着風雲令,從各種抽調存糧、有不說官員說大殿下經過各城便如同悍匪過境,能捲走的全都捲走,恨不得連城牆都撬走半座之事,你可曾報於皇上知曉?”曹宣武話鋒一轉,忽然說起了正事。
晏傾聞言,瞥了他一眼,“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