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馬車跟在後頭的李公公見狀便掀簾問隨行的禁衛,“大殿下今日是去北漠和親,那些人跟來做什麼?去攔住,讓她們就此散了!”
禁衛還沒來得及應聲。
其中一輛馬車,便有個姑娘掀簾探出頭來,高聲道:“殿下是此去北漠和親,乃是爲國爲民,我等前來相送,既不犯國法,亦合乎情理,你們憑什麼阻攔?憑什麼要我們散了?”
秦灼聽聲音,覺着有些耳熟,剛擡手掀車簾看去。
蕭雅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楚夢!皇姐,是楚夢!”
“這個楚夢平日看着不怎麼吭聲的……”孫魏紫湊到秦灼邊上來,一起往後看去,滿臉詫異道:“沒想到開口嗆人的時候這麼厲害!”
蕭婷和蕭雅齊齊表示:先前真沒看出來。
畢竟楚夢先前在宮裏給四公主當伴讀的時候,看着安靜本分極了。
秦灼心道:她厲害的地方多了去了。
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後頭跟着送親一行後頭的衆人跟着楚夢一起高聲質問李公公:“你憑什麼阻攔?”
“憑什麼要我們散了?”
搞得站在街道兩旁圍觀的百姓們都羣情激奮,紛紛加入了送秦灼出城的隊伍。
李公公見勢不妙,趕緊閉嘴裝死,當做自己剛纔什麼都沒說過。
一時間,近乎半城百姓都跟在了送親隊伍後頭,浩浩蕩蕩地出城去。
秦灼坐在車廂裏,聽外頭聲勢浩大,聽邊上幾個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話。
忽然覺得自己爲家國拋頭顱灑熱血,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自私自利、一心只想保權勢富貴的終究是少數人。
這天下,還是明理知恥的人更多。
這些百姓送秦灼出了城,她便讓人傳話下去,“送到這裏就可以了,都回吧。”
十之有三的人就此折回。
剩下的人又多送了數里路。
秦灼再讓人傳話:“諸位請回。”
至此,又有一半人回城去了。
剩下的,以楚夢那輛馬車爲首,一路跟到了南山皇陵。
歷代皇帝的皇陵都是早早就選址修建的,興文帝選在了南山,是大興歷代君王裏把皇陵建得離京城最近的一個,這位置可以俯看整個京城。
謝皇后四年前病逝,便埋骨於此。
車馬不得入皇陵,需步行入內。
秦灼下了馬車,親口勸送親的百姓的回城,衆人這才慢慢散去。
楚夢趁着人多眼雜,直接混入孫魏紫這幾個裏頭,到了秦灼身邊。
謝無爭跟在幾人後頭,見狀微微一愣。
只片刻,他便反應過來,非但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還藉着身量高,有意無意地擋住李公公的視線。
實際上,李公公也很難注意楚夢混了進來,這一路行來,後頭跟了那麼多送行的百姓早已把他弄得一個頭兩個大。
好不容易到了皇陵,才讓那些人都散了。
今日天邊多雲,日頭隱入雲層裏,只透出了些許微光。
此處又樹影重重,十二青銅獸鎮守兩旁,越發顯得莊重森然。
守陵人早早就候着了,見到秦灼這一行人來,連忙上前見禮,“參見殿下。見過諸位貴人。”
“不必多禮。”秦灼嫁衣繁重,偏此處光是臺階幾百重,她擡頭往高處望了一眼,語氣極淡道:“前面帶路。”
“是,殿下這邊請。”守陵人聞言,連忙走在前頭帶路。
秦灼一步一步地慢慢往上走,杜鵑和采薇隨行左右。
後面是蕭婷、蕭雅,還有孫魏紫和楚夢她們。
來了皇陵之後,這些小姑娘都變得鴉雀無聲。
晏傾安安靜靜地跟在她們身後,也沒有半點突兀。
秦懷山其實挺想找個人說說話的,奈何跟他平行的晏傾日漸寡言少語,謝無爭這會兒也奇怪得很,不知道爲什麼腳步忽快忽慢,初五現在雖然看起來同常人無異,但至今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這麼一大幫人,他愣是找不到一個能搭話的。
這滿心悵然,無人可訴。
唯有自己一人知。
一行人爬了幾百層臺階,上山坡,又過亭池,才至皇后陵前。
香案燭火,早就已經備齊了。
秦灼停下腳步,看着冰冷的陵墓,看陵前立着的石碑。
那是一塊十尺高的石碑,上面滿是劃痕,像是爲了抹去上頭原本拓下的字故意毀損的。
現在偌大一塊石碑上,只剩下四個字:文德皇后。
文德是謝氏死後的諡號。
“這石碑怎麼被人劃成了這樣?”蕭婷見狀不由得驚聲道:“先前明明是好的……”
四年前謝皇后下葬,幾個公主皇子都來送葬過,蕭婷親眼見過這石碑原本的模樣,可眼下……
這該是同謝皇后有多大仇,纔會跟死人陵前一塊石碑過不去啊?
這話蕭婷沒有說出口,秦灼她們卻都能意會到。
她緩步上前,伸手輕撫石碑上的劃痕。
劃掉的大約是謝氏的生平,或是死後遺願。
旁人是決計不敢毀壞皇后陵的石碑的,敢這麼做、會這麼做的人,也就是皇帝一個。
古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但古人也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她忍不住想:母后死前知不知道,要她死的人,是她夫君?
謝氏,名傲雪。
謝傲雪其人,一生堪稱傳奇,自年少起,便遊歷天下,四處講學,爲天下女子破除枷鎖,走出宅院,能同男子一般而活而奔走。
可悲的是,這樣的人,卻還是所嫁非人,死在自己妹妹手裏。
最可笑的是,她妹妹這樣做,是想用她的性命來換取夫君愛寵。
秦灼無法想象,若是母后死前便知道了這些,該有多心寒絕望。
她的手撫過碑上斑駁痕跡,試圖從中辨認出原本的字跡。
其實這皇后陵,秦灼前世也來過。
那時是替無爭來的,他死之前,在北境的那三年有時候會提起他母后是多好多好的一個人,可惜他遠在千里,連去陵前進香都難。
秦灼回京後,每年都來替無爭給他母后上香,除草拂灰什麼的都有守陵人去做,輪不着她。
她有時候就在陵前坐坐,同謝皇后說些無爭生前的事,有時候同晏傾在朝堂鬧不和,無人可說,也會講與謝皇后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