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點頭:“去吧。”
又問:“可要帶些錢在身上?”
張安道:“你給我拿些。”
於時人來說,女子帶着嫁妝嫁給男人,連着嫁妝和女子自身,都成了男人所擁有的財產。
甚至有些窮讀書人,不事生產,完全是靠着妻子的嫁妝來養活的。這妻子還要含辛茹苦,縫縫補補地,就爲了將一個男人供出來,等着翻身做誥命的那一日。
林嘉拿了錢給張安,順便問了一句:“家裏的錢可是婆婆收着?”
“是。”張安道,“若需用錢,你去跟娘要。”
“店裏的帳呢?”
“帳我管着,她不識字。”張安道,“我去了。”
張安離開,小寧兒才捧着壺進來。
林嘉嗔道:“把壺拿哪兒去了。”
她也渴了,小寧兒倒水給她喝。
到這會兒,主僕倆纔有機會單獨說話。
林嘉問:“昨天是南燭來了,還是飛蓬來了?”
小寧兒道:“是南燭小哥。”
林嘉問:“叫你出去說話,都說什麼了?”
小寧兒睫毛一顫。
昨日南燭跟着信芳一起來的,趁着旁人不注意,將她叫出去。
誰知道巷子陰影裏藏着的,卻是季白管事。
小寧兒到如今才明白,爲什麼王婆子會想離開。
她如今也曉得怕了,只已經失去了離開的機會,深陷進來了。
膽戰心驚。
她頭一低,道:“就是問姑娘過得好不好。”
明明都親口告訴他她過得好了,竟還要從小寧兒口中再證實。
林嘉沉默一會兒,道:“若再有這事,便告訴他我過得很好,不需擔心的。”
小寧兒:“嗯。”
“都這樣了。”林嘉道,“我若還不能過好自己的日子,那就說明無可救藥,活該受苦了。”
小寧兒想趕緊轉移話題,想起一個事,跟林嘉道:“嚇,姑娘,你可知道,英子她們沒有月錢的。”
林嘉詫異:“咦?”
英子也跟張氏道:“嚇,小寧兒竟還有月錢!”
張氏:“啥?”
原來小寧兒上午和英子、劉婆子一起出去買菜熟悉環境,看見了賣松子糖的,小寧兒順手掏出錢買了一包分給英子和劉婆子。
那二人道:“別亂花錢。”就着這個事說起來,雙方纔發現原來大家不一樣。
小寧兒還是拿着以前跟凌府裏一樣的月錢,她一個月有三百文。
得虧她機靈,在英子追問的時候就感覺不對了,被問到錢數,打了個對摺道:“一百五十文。”
把英子和劉婆子驚到了。
原來英子和劉婆子沒有月錢,張氏每個月只給她們十個、二十個大錢的零花錢。至於到底給多少,沒定數,看心情。
兩個人旁的收入便是偶爾做做針線給來巷子裏收貨的小販,或者買菜的時候虛報,摳一文下來變成私房。
這一對比實在慘烈。三個人後來氣氛都不對了,一路回來都不說話。
林嘉也喫驚:“怎不給月錢?”
她從小長在大宅裏,看到的便是杜姨娘領月銀,丫頭婆子領月錢,便覺得世間生態就是如此的。
小寧兒道:“也只咱們府裏這樣的人家,纔會有月錢。尋常小戶人家,沒錢了還要把丫頭拿去賣錢的。”
買了丫頭婆子來,連她自身都是主人家的財產。給她飯喫給她衣穿,給她頭頂片瓦遮身有地方睡。
小戶人家從沒覺得還該給丫頭什麼月錢。許多人家都是這樣的。林嘉所熟知的,是大戶人家纔有的生態。
林嘉道:“你告訴她們你的月錢了?”
小寧兒道:“我只說了一半,沒敢全說。”
至於她從季白管事那裏拿到的,甚至連林嘉都不知道。
林嘉便知道,這一下得有事了。
果然午飯時候,張氏格外地沉默。待飯後,林嘉給她端了茶來,她留了林嘉:“媳婦,咱們說說話。”
林嘉留下了。
張氏十分嚴肅,告誡她:“知道你許多習慣是從凌府裏帶出來的,只咱們小門小戶的實在不行。一個小丫頭,她一個月一百多文給她作甚?她在咱家有喫有喝,咱還欠她的了?給她個十文二十文做零花已是大方了。不信你問問隔壁張老太太,她家也有一個小丫頭,可有零花?屁個都沒有的。”
她語重心長地道:“你這習慣不好,得改。”
林嘉道:“我聽孃的。”
張氏很滿意,想了想,又道:“還有你做那點心,雖好喫,放糖也太多了。糖多金貴啊,不是這麼用的。以後注意點。”
林嘉道:“好,媳婦曉得了。”
又問:“娘也覺得好喫?”張氏砸吧砸吧嘴,承認:“好喫。”
林嘉眼睛笑彎。
林嘉這個媳婦,溫柔可親,嫁妝豐厚卻不輕狂,跟她講道理她會聽,張氏還是滿意的。
“去吧,去歇個午覺。”她和氣地道,“我也歪一會兒。”
等張氏歇了午覺,林嘉卻把劉婆子、英子和小寧兒都喚到房中,告訴她們:“婆婆剛纔訓過我了,以後沒有什麼月錢了。”
劉婆子和英子都耷着臉不吭聲。小寧兒臉也繃得緊緊的。
哪知林嘉接着道:“以後婆婆那邊給你們的,還是原樣,你們拿着。我這邊,每個月給你們每人四十文。”
劉婆子和英子呆住。
林嘉道:“只你們,把嘴都閉緊了。讓我婆婆知道,我怕你們連那十文的零花都沒了。”
劉婆子和英子狂喜,指天賭咒:“我們將嘴縫上!縫死了!一點風都不帶漏的!”
林嘉莞爾,又道:“雖已經二十九了,到底六月還沒過,先把六月的給你們補上。”
遂給二人各發了四十文。
兩人塞腰帶塞袖管塞胸衣裏,唯恐被張氏發現了,歡歡喜喜地去了。
林嘉悄悄告訴小寧兒:“別怕,你的月錢還照從前,就是把嘴巴閉緊了,別往外說了。”
小寧兒也喫一塹長一智,賭咒:“再提一個錢字我就嘴裏生瘡!”
林嘉笑着摸摸她的頭:“咱都是第一次,慢慢習慣就好了。以後我屋裏的事,儘量別說。”
小寧兒:“絕不會!”
待小寧兒出去,林嘉站起身來看了看。
牀一側摞着幾隻箱子。
還有幾隻裝滿東西的鎖在耳房裏。
日常的錢箱和田契、小寧兒的身契都鎖在牀頭的抽屜裏。
裝着壓箱銀的箱子塞在了牀底下。
每天睡覺都很踏實。
林嘉那個睡前摸摸箱子的習慣也帶到了張家來。
她摸摸牀頭摞着的箱子,心裏無比的安寧。
他什麼都爲她安排好了。她也會用心地經營好一段殷實、美滿的日子,絕不會辜負了他的用心良苦。
這樣,若還有機會再見到他,她才能繼續笑着告訴他,她過得很好。
你,不必掛念,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