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晃悠悠、響噹噹,嘁哩桄榔地給接到了張家。從轎子裏就聽見了許多嘈雜聲——吆喝的,起鬨的,賀喜的,討糖的。
林嘉這輩子沒聽過這麼多噪雜的聲音。
在凌家,不管是三房的跨院,還是西路外緣的排院,都寂靜無聲。
一下子,彷彿撞入了另一個世界,煙火氣十足。
被牽着進了門,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也對拜了。
又被牽入了新房。
很多說笑聲,起鬨聲,和外面一樣的嘈雜。還有人催道:“快點快點!讓我們看看新娘子。”
一根木頭長杆出現在視野裏,緊跟着喜帕被挑開,眼前終於明亮了起來。
林嘉擡起頭。
新房裏忽然便靜下來,不復嘈雜。顯然所見的超乎了預期。
張家生意快不行了,忽然又起死回生。說是結了門好親,帶來了生意的轉機。
衆人都嘆,可憐這張生,一副潘安相貌,爲了家業不得不屈就。還不知道那女子生得怎樣醜陋兇悍,纔要陪嫁這許多,還分生意給張家,就圖張生的臉。
王家姑娘尤其不忿。
她爹都給她準備了很厚的嫁妝了,張安卻不肯娶她。
她倒是要看看他最後娶的是個什麼樣的。誰知道今日迎親退伍擡着沉沉嫁妝,一看,她就知道比不了。
尤其張氏已經和鄰居們炫耀過了,新娘子還有十畝良田。
更比不了了。
王家姑娘更氣不過了。照她的思路,嫁妝比她的還多,人就應該比她還磕磣。
哪知道喜帕掀開,一張海棠嬌靨,清亮眸子,竟是人間異色。
親朋好友、街坊鄰居都驚得呆了。
王姑娘也呆了許久,“哇”一聲,帶着顆破碎的心哭着跑了。
她這一哭,倒把衆人驚醒。
哄地一下,房間裏的寂靜打破,又重新嘈雜起來。衆人七嘴八舌地贊:“真美。”
“新娘子真好看!”
“這怕不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嫦娥吧。”
林嘉從未被這麼多人圍觀過。努力沉住氣,看了張安一眼,低下頭去。
張安一張俊臉被喜服映得益發好看,和新娘子的容貌相映生輝。
鄰居街坊哪見過這樣的盛景,都想多看幾眼,好去跟別人說道說道。
在起鬨聲中,林嘉和張安和了合巹酒,摔了酒杯,一仰一俯,是爲大吉。
喜娘轟趕着衆人出去,新房裏終於安靜下來。
張氏也請曾榮家的出去喫席。林嘉認的乾親是曾榮的娘,所以曾榮家的算是個親家伯母,四捨五入,可以勉強算是親家母了。
桃子一直跟在曾榮家的身邊,混在人中。
但她俏麗氣質也不俗,在人堆裏還是特別扎眼。大家婢的氣度,小門小戶的小家碧玉都常難望項背。
好在曾榮家的也曾是大丫鬟。她們兩個在一起,倒的確是像一家子。親朋鄰居對她們都有些拘謹。
桃子這時候也必須出去了,她給林嘉一個鼓勵的眼神,又給小寧兒使眼色。小寧兒用力點頭,表示有她在。
房間裏安靜下來,連喜娘都故意跟着出去,給新人一點時間說話。
林嘉垂着頭,只能看到張安喜袍的下半截。
他忽然靠近了一步,柔聲問:“你餓不餓?”
聲音斯斯文文的,稍微有點緊張。
反而令林嘉的緊張去了些。她擡頭看他一眼,說:“有一點。”
其實還是挺餓的。但新娘子都這樣,中間的儀式長,不敢喫不敢喝,怕需要去淨房。
張安轉身噠噠噠走到一個櫃子前,打開櫃子,拿出個紙包。拿過來解開給她:“我給你準備了點心。你先墊墊。廚下給你煮麪了,一會兒就上來。”
他拿了一塊點心遞給林嘉。
林嘉接過來,小小地咬了一口,含在嘴裏。
張安傻傻看着她,忽然說了一句:“你,你真好看。”
林嘉險些被噎到,硬嚥下去,擡頭看了他一眼。
長得好看的人真的比別人更容易被人接受。何況張安生得貌若潘安。
看他發亮的眼睛,林嘉抿脣一笑:“你也好看。”
張安嘿嘿笑了。
喜娘端着面來了,開始轟新郎:“去去去,外面喫酒去!你可逃不了。”
張安笑着出去了。
外面盡是嘈雜聲,甚至有人在划拳,屋裏都能聽得見。
林嘉吃了面,重新洗漱過,卸了妝容頭面,換下了沉重的喜服。
等了許久,等到天黑透了,嘈雜聲漸漸沒了,終於等到了張安進了新房。
他帶着一身酒氣,走路踉蹌。
林嘉和小寧兒一起過去扶他才完成了洗漱,脫了衣裳躺到牀上就不動了。
小寧兒傻眼:“這怎麼辦?”
林嘉反而鬆了口氣:“沒事,你睡去。”
熄了燈,她在張安身邊躺下,努力和他保持一點點距離。
沒多久,窗外忽然雞飛狗跳,還有婦人攆人的笑罵聲。
原來是一幫小子聽新房。
雖知道有這習俗,林嘉還是嚇到了一點。把帳子掖得緊緊的,把牀圍起來。縮在牀裏,一動不敢動。
新婚夜也許就這樣過去了吧,她想。
不知不覺睡着了。
半夜,忽然驚醒。
很沉。
張安的聲音在耳邊喚她:“嘉嘉,嘉嘉……”
含着她的耳垂。
不能驚叫,不能哭泣,不能害怕。
桃子說,別怕。
明早醒來,就踏實啦。
林嘉閉上眼。
皮膚上起了雞皮疙瘩。
手攥緊。
儀式成的時候,眼睛模糊,好像看到一片白光漫着。
那個人在光裏負手而立,給她一個背影。
只有一次,真的只有那麼一次,她是故意彈錯音的。
就只有一次。
就想看看他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