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君子,便當以澄淨的心去面對他。
雲胡不喜?
桃子不像林嘉那樣正經地上過凌府的家學,認真讀過書。但桃子也是識字的,也能對簡單的對子、詞句,能行個花令。
燈籠上那一句不知出處和意思,但她也讀過《詩》,雲胡不喜還是知道的。
記得是說“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哎呀,這好像說得也太直白了吧?讓人都不好意思了。
桃子不知道林嘉這一句是要與燈籠上那一句放在一起解讀的。
她偷眼去看凌昭。
只見凌昭指背輕輕蹭着燈籠,臉上淡淡的神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似感慨,又釋然。
因爲她都懂。
因爲她想的,竟是他正在想的。
彼此明白,皆知底線,什麼不可碰觸不可逾越。
知道該有度。
凌昭從不知道和一個人心意相通竟是這般讓人彷彿癡了醉了的感覺。
他只是覺得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隱隱發酸,卻欣慰地告訴自己:
瞧,她也知道什麼是對的。
桃子看到有一抹笑意在凌昭的脣邊和眸中浮現,又淡去。但總歸是笑了吧,笑了是高興吧。
哪個郎君被這樣漂亮的年輕姑娘表白都會高興的吧。
桃子想偷笑。
“桃子。”凌昭道,“林姑娘那邊你盯着些,她需要什麼都幫她辦。有你做不了主的,再來告訴我。”
桃子正想歡快地答應,卻聽凌昭接着道:“從今以後,我不再見她。”
桃子的歡快戛然而止。
凌昭輕輕地道:“若我忘記了,你提醒我。”
“這燈籠,掛起來。”凌昭把燈籠遞還給桃子,伸手一指,“掛在那裏。”
掛在那裏,他坐在書案前擡眸便能看到,時刻提醒自己何爲君子。
等到七老八十在廊檐下曬太陽,看婢女們收拾庫房,撿出一個破了洞的舊燈籠。
那時候想起來,哦,年輕時候那個姑娘……
那時候會笑吧,捋着白鬍子,邊回憶邊笑。
林嘉回到小院的時候,王婆子給她留了門。但她們都撐不住已經睡了。
林嘉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稍作洗漱,摸了摸牀頭的箱子,也脫衣上了牀躺下。
睜着眼望着帳子頂。
有生之年,得見君子,雲胡不喜。
雲胡不喜啊?
她平靜地閉上了眼睛,嘴角帶着安然的笑意。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小寧兒搖醒了,因杜姨娘迫不及待想知道昨晚的事。
林嘉根本沒睡醒,迷瞪瞪地頭也沒梳,披散着就被叫去了杜姨娘的房間,直接在她牀上倒下,又睡在了她腳下。
“醒醒,給我醒醒!”杜姨娘用腳推她,“昨晚如何?快給我說說!”
“好看死了。”林嘉打着呵欠翻了個身,閉着眼睛說,“各式各樣的燈,把天都照亮了。給你們都帶了燈,在我屋裏……”
“誰想聽這個。”杜姨娘道,“我又不是沒見過。”
昔年三爺還在的時候,也帶着妻妾觀過燈。杜姨娘是見識過上元節的熱鬧繁華的。
她又踹了林嘉兩下:“他呢?見着了吧?你們一起看得燈?有沒有被府裏的人撞見?他可有說什麼?”
林嘉揉揉眼睛,撐起頭側臥着看着杜姨娘發笑。
杜姨娘道:“傻了不成?快告訴我!”
“沒有什麼‘他’。”林嘉欣欣然道,“只有我和桃子姐,還有幾個護衛,男女都有,很厲害的。”
“姨娘,你想岔了。”
“九公子那樣的人,與我們不同,你不能用你以爲的去套用他身上。”
“是,我的確生得有幾分顏色,九公子也不是看不見,他肯定也會喜歡,我承認。”
“只是,姨娘,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住在跨院裏的那株繡球花嗎?”林嘉道,“你可喜歡了,每日給它澆水,可你從來也沒有摘過它呀。”
九公子喜歡她。
就像喜歡雲月,喜歡湖光,喜歡窗前斜伸的一枝花。
但他不會關了窗遮蔽雲月,也不會扔下石頭打碎湖面,更不會折斷花枝零落成泥。
被這樣靜謐安全地喜歡着,林嘉欣然又釋然。
終不用藏着掖着,坦蕩蕩可以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