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蒸騰,白煙嫋嫋。林嘉掌握了要義之後,便忍不住飛快地睃了凌昭一眼。他眉形修長,垂着眼睫,有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信服感。
凌昭開始放茶葉了,林嘉忙凝神屏氣認真學。
“最重要的是對水的熱度的控制和浸泡的時長。”凌昭說。
其實杜姨娘以前也說過,但她沒特別鄭重說,林嘉也沒特別用心學。畢竟水是府裏的井水,茶葉是份例裏的普通茶葉,不過是個解渴的東西罷了。
從前杜姨娘伺候三爺自然用的是上好的茶葉,但自三爺去後,杜姨娘再摸不到那些好茶葉了,也覺得林嘉大概是沒什麼機會嚐到那些好茶葉的。泡出來的茶,能解渴就行,不必講究。
“以我飲茶的習慣,你心裏默數三十息即可。”凌昭道,“水若沸騰太過,浸泡時間太長,都會把茶燙老捂老,湯色濃混不清亮,香氣悶鈍不醇正。
濃混悶鈍,林嘉心想,那不就是那日裏她給凌九郎泡的茶嗎。
好在林嘉在三房別的沒練出來,這臉皮雖然稱不上唾面自乾,但一定程度的難堪還是可以承受的。當下便一低頭。
凌昭瞥了她一眼。待茶沏好,香氣四溢,推了一杯到她面前。
林嘉微微傾身謝過了,才端起杯子。那香氣清冽,湯色清澈,果然和她那日泡得很不一樣。嘗一口,味道淳厚,過了兩息,都是回甘,沒有一絲澀的味道。
當真是好茶。
正想細品,卻聽凌昭握着茶盞緩緩道:“十二郎雖是過繼過來的,對我們凌家來說也與旁的兒郎一般無異的。將來三房由他來繼承,並不是一個空殼子,三房的資產都會給他。尋常人家女兒,與十二郎做妾,以我們凌家的家世,也不算辱沒了……”
林嘉愣住,擡起頭來。
凌昭也擡起眼,直視着這女孩子。他看起來非常有耐心,等着林嘉的迴應。
但他的神情並沒有說媒的意思。
林嘉明白了。她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咬了咬脣:“十二公子前程錦繡,我願他早得功名,姻緣美滿,妻妾滿堂。也願三夫人康健長壽,平安多福。我姨母立了佛龕,待我回去,定爲他們二位祈福。”
願意爲十二郎祈福,不願意給他做妾麼?
凌昭凝視了林嘉片刻,吹了吹杯中的熱氣,道:“你還小,或許沒想過,這於你不失爲一條好出路。”
做妾這個事,杜姨娘也提過的。
那時候,因爲三夫人不喜,杜姨娘悄悄告誡她離十二郎遠一些。
“除非你想做妾。”她說。
她那時候也是這樣凝視着林嘉,目光與此時的凌昭十分相似。他們都在審視她,或者說試探她。
這話一出,林嘉那能扛得住許多難堪的麪皮也泛起了微紅,這卻是着急生氣而起的。
“九公子,我沒有這個想法。”她抿脣道。
說這話的時候,竟還記得用凌昭教她的氣聲法吐氣發聲,聲音竟比剛纔還洪亮了幾分。
凌昭只注視着她不說話。
林嘉知道,得給凌昭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的話,以世人的眼光來看,她給十二郎做妾,對一個無父無母又沒有嫁妝的孤女來說,竟真的是個不錯的出路。不選這條路,反倒不合理了。
林嘉抿了抿脣。
當初杜姨娘試探她的時候,她只仗着年紀小糊弄過去了。
如今在凌昭面前,糊弄不過去,得說實話。
“是我娘。”她低聲道,“我娘一再地囑咐我,不可以做妾。”
“我娘帶着我來到凌府的時候,三爺已經不在了。姨母每日裏只穿得十分老氣素淡。可有一次她收拾箱子,我看到了許多好料子的鮮亮衣衫。我眼皮子淺,沒見過那麼漂亮的衣服,很羨慕,就與孃親說了。”
她的孃親,在杜姨娘看不到的地方,握着她的小手諄諄告誡——
不要羨慕你姨母。
你,不可以給人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