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看着她,也不說話,原本暗紅色的瞳孔蒙上一層水潤霧色,像日光下波光嶙峋的海面。
季霄眼尾染上冶紅色,將他冷厲的氣質褪去不少,男人眼底還未瀰漫開的暴戾緩緩散去。
“咚!”
權酒將牀放在酒館的地上,發出一聲重響,地上灰塵四起。
隨着她的動作,鎖鏈被扯動,發出清脆的嗦嗦聲。
季霄眸光緊鎖在女人浸着薄汗的光潔額頭上。
牀榻又大又重,比尋常的牀榻還要重上不少,她搬着走了這麼久的路,白皙的小臉比平時紅潤幾分,女人黑眸泛着一層水光,紅脣微張,小口喘着粗氣,卻直勾勾盯着他。
他眸光再往下,便看見她因爲和鎖鏈摩擦過多而磨破皮的腳踝。
她身上每一寸肌膚有多嫩,他是知道的。
有時候吻的稍微重了點,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膚都能紅上一整天,更別提拖着笨重的十幾斤鎖鏈走了大半夜。
因爲長時間的行走,鐐銬處的柔嫩肌膚褪去一層皮質,露出紅中帶粉的鮮肉。
季霄薄脣輕抿,突然想問她疼不疼。
可他一擡眸,卻發現總是嬌嬌氣氣喊疼的女人,似乎根本沒留意到自己的傷。
她的眸光清澈乾淨。
她在看他。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季霄突然覺得,他可能真的醉了。
那隻常年盤踞在胸口、張牙舞爪的毒蛇收斂猩紅信子,陷入冬眠,不再用毒牙一口一口粹毒着他的五臟六腑,又彷彿溺水的行人,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鮮空氣……
他提着一壺酒,搖搖晃晃,身形不穩朝着她走去,在她身前停下。
“爲什麼不解開?”
她有神器在手,如果她一心想逃走,也並非沒有成功的機會。
季霄一靠近,權酒就聞到男人身上濃郁的酒味。
她吸了吸鼻子,語氣平和道:
“我覺得你會生氣。”
不是我怕你會生氣,是我覺得你會生氣。
前者尚有一絲害怕畏懼的成分,而後者,就是遵循本心。
不是不敢讓你生氣,是不想讓你生氣。
他作爲魔界之主,人人畏他、怕他,他剛有生氣的苗頭,一羣人就膽戰心驚跪地磕頭,生怕他大開殺戒,他們讓他息怒,只是不想讓他殺人,殃及池魚。
可只有她站在如水的月光中,眸光清澈明朗,迎着他的視線,眼底沒有一絲懼意。
她只是單純不想讓他生氣。
女人的鼻尖和臉頰上有點灰,估計是尋他的途中,不知在哪兒沾染上的,她脆生生吸了吸鼻子,像只惹人憐愛的髒兮兮小花貓。
季霄指尖微癢,突然就想摸摸她的腦袋。
他也真的這樣做了。
入手的青絲觸感極好,柔軟滑膩,勝過上好的絲綢。
她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愣了一秒,眼神看起來有點呆。
月色朦朧,燭火搖曳。
男人摸腦袋的動作不帶半點男女間的複雜情.欲,彷彿只是一個孤獨的靈魂,想觸碰另外一道在閃光的存在。
身後月涼如水,照耀百家,他卻只覺得她在熠熠生輝。
一大一小在月光下對視,眸光都透亮了幾分。
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
季霄眸光深邃了幾分。
明明是被他強行綁架而來,卻沒有任何怨言,既來之,則安之,每天像只慵懶的貓兒,在他的院子裏看書打盹。
明明她最有理由恨他,可她卻默默搬着牀走了半夜,一本正經在他面前告訴他“季霄,我覺得你會生氣”。
權酒總覺得季霄此刻的眸光很複雜,可她卻讀不懂。
站的筆挺的男人突然膝蓋微彎,蹲了下去。
她看見他拿出鑰匙,插入了鐐銬上的鎖孔,彈簧一聲輕響,纏繞她多日的鎖鏈就緩緩落地。
偌大的酒館還未打烊。
三三兩兩的魔族人從權酒搬着牀進來的時候,就一直躲在角落打量着她和季霄。
而眼下,整個魔界最尊貴的男人,最有機會一統六界的魔尊,緩緩蹲在女人的腳邊,動作輕柔替她解開枷鎖。
季霄將鎖鏈扔掉以後,並沒有馬上起身,他從空間裏取出紗布和金瘡藥,低頭替權酒處理着腳踝上的擦傷。
整個酒館彷彿靜止了一般,靜到能聽到掉在地上的一根針。
男人深邃的五官在月色下更顯英俊,纖長的睫毛像一排小扇子,在眼下投灑出一層陰影,他神情專注,彷彿在完成一件事關六界生死的大事。
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在替一個纖弱美麗的女人包紮傷口。
“嘶……”
當藥粉和粉色血水混合着流下時,權酒倒吸了一口冷氣。
季霄低頭吻上她精緻小巧的腳踝骨:“忍忍。”
兩人沉默無言,直到他包紮完傷口,重新站起身時,周圍彷彿靜止的魔族人才敢正常的呼吸。
“都出去。”
季霄掃了一眼酒館裏的客人,獨屬於魔尊的氣場全開,先前不知道他身份的魔族人,此刻都震驚看着他,眼底還含着幾絲驚恐。
沒了其他人,酒館裏終於再次安靜下來。
季霄給權酒包紮完傷口之後,又恢復成了清冷淡漠的魔尊大人,他沒有和她說話,只是一罈酒接一罈酒的喝。
權酒沒有打擾他,只是安靜坐在一旁。
幾乎快把整個酒館喝空的時候,季霄眼底終於染上醉意,他長眸迷離,扔掉喝空的酒罈子,又重新打開一罈酒。
可因爲醉的厲害,眼前的酒罈出現幾道虛影,他擡手好幾次,連酒罈子的邊都沒捱到。
權酒替他打開酒塞,就酒罈遞到了他的手中。
季霄似乎終於想起了還有一個人,他愣愣盯着權酒,像是下定某種決心。
“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是真的醉了,就連說這一句話,都停頓了好幾次。
他醉了。
她如果想跑,這是最好的機會。
他不想讓她走,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要她一有想走的苗頭,或者同其他人走近,他就忍不住想把她關進他一個人的小黑屋……
他不想她見任何人,除了他。
他不喜歡她對別人笑,她笑起來這麼招人喜歡,她只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