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勝告訴張東峯,要召開常委會,重點討論當前平江的經濟形勢。
他問張東峯是不是還有什麼特別的議題,想提交會議研究。
張東峯就談到了東部物流港房地產開發項目。
上週,省能源總公司的聞梅,專門給張東峯打電話,說是東部物流港還想多拿五百畝土地。
目前已有的五百畝土地,主要用於商業門面房和寫字樓建設;再打算拿的五百畝土地,主要用於房地產開發。
聞梅在電話裏說道:“張書記,如果不將房地產開發配套進行,東部物流港項目,我們將無利可圖的。”
“而且,張書記,你也知道,這樣的物流項目,一時半會見不到效益,而房地產的收益來得快,我們要用房地產的開發效益來彌補物流港項目的虧損。”
張東峯疑惑地問道:“聞總,目前正值金融危機,房地產市場並不景氣,你們還搞房地產?”
聞梅解釋道:“張書記只看到了危機的一面,忽略了危機帶來的機遇。房地產不景氣是個現實,可是我要的是房地產不景氣情況下的土地。”
“東部物流港當初的土地價全部算下來,要到八十萬元一畝左右。現在,我再拿地,四十萬元應該可以了吧?而且,五百畝土地,也能給地方財政增加不少的收入!”
“聞總真能算賬!我給宋書記彙報後再說吧。”張東峯掛了電話,仔細考慮了一番,覺得聞梅說得有道理。
目前房地產市場不景氣,土地賣不動,而土地收入是地方財政收入的一大塊。
地方要保住財政收入,就得想辦法搞活土地。
五百畝,兩個億……如果真的能行,可以暫時緩解平江財政。
但是,張東峯心裏又有些顧慮,老幹部們已經上訪過一次,再暗中操作五百畝土地,他們豈不又要上訪?
宋德勝聽了張東峯的介紹,一時定不下來。
對於年底正喫緊的平江財政來說,聞梅的提議當然是好事。只是,五百畝土地,這麼大的目標,一旦操作不好,會直接影響到宋德勝的前程,因此,他建議將這事放到常委會上來研究。
重大問題,實行集體研究,是一項基本制度。何況一旦研究形成了決議,就不是個人行爲,那麼,隨之而來的責任,也就不僅僅是個人責任,而是集體責任了。
當然,常委會研究的結果,宋德勝心裏有數,這個決議不會輕易地通過,但是也不會輕易放棄,關鍵是如何找到合適的處理這個問題的方法。
在常委成員中,以前最難說話的是紀委書記馬元松,現在已經調到市紀委擔任專職常委,平江區紀委書記的位子暫時空着。
區長林遠輝,雖然對東部物流港項目一直有些意見,但是這新增的五百畝土地,能切實解決目前財政緊張狀況,他應該不會過於反對。
說到底,最後決定這件事情的,還是宋德勝?
作爲班長,是一班之長,大事難事,還不是最終自己拿主意?
此時的會議室安靜着。林遠輝還沒進來,看來這個電話打的夠長。
宋德勝沒有想到林遠輝會不同意,而且旗幟鮮明、態度堅決,倒真的讓他有些犯難。
趙一達不溫不火的發言,等於將林遠輝的意見重新翻譯了一遍,其他的幾個常委,現在也不好隨便表態,這事看來……
張東峯的手機振動了下,一看,是齊格的。
齊格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幹什麼?雖然都是海天市來華杭市的掛職幹部,但齊格在開達縣,張東峯在平江區。
平時也是有聯繫的,不過,現在開會,張東峯就沒接、也沒掛,任手機振動着,後來停了。但不到一分鐘,又振動了,還是齊格。
張東峯明白,齊格是真的有事找他。
離開會議室,張東峯按下了接聽鍵:“我正在開會。齊書記,有事?”
“有事。”齊格的聲音有些蒼老,這段時間,他所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剛纔,我們的汪書記說要到平江區來參觀學習你們的招商引資。高副書記出差去了,這事可不……所以我先聯繫一下。你看?”
“參觀學習?哈哈,學什麼?不過,還是歡迎汪書記過來進行指導!什麼時候?”
齊格在電話裏說道:“後天吧。”
“那好。”張東峯迴應道,“具體的事項,你就讓縣委辦公室和這邊聯繫吧,我給區委辦公室打個招呼,後天見。”
齊格說了聲“後天見”就掛了電話。
張東峯迴到會議室,宋德勝正在將杯子蓋輕輕地蓋了上去。
林遠輝臉色不好看,在本子上畫着槓子。
宋德勝問道:“東峯同志的意見?”
“我來說說。”張東峯先是朝林遠輝看了看,繼續說道,“東部物流港項目,一直是我在聯繫。”
“最近,省能源總公司那邊提出來要增加土地,目的就是配套建設房地產,我爲這事感到很爲難!”
“目前國家執行最嚴格的土地政策。土地是紅線,輕易碰不得,所以,我也理解剛纔有些同志的想法。”
“但是,我也仔細考慮過了,東部物流港項目畢竟不同於純粹的房地產開發項目,它是以物流爲主的商貿項目。”
“既有商貿區,就必得有住宅區。招商還要安商,安商首先就要居有定所。因此,作爲配套項目,我個人是贊成的。”
林遠輝擡起頭,看着張東峯,眼神裏卻是一種冷冷的感覺。
張東峯繼續說道:“東部物流港如果能再上這個新項目,對平江經濟的貢獻,我就不說了,大家比我清楚。至於怎麼操作,這是部門的事,常委會上沒有研究的必要。”
“很好!”宋德勝等張東峯一說完,馬上就接上了話茬。
他把茶杯稍稍移了移,繼續說道:“東峯同志分析的很好!國家的政策,特別是土地政策,我們一定要嚴格執行。這一點,我的態度跟大家一樣,從來也沒有改變過。”
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宋德勝停了話頭,看了一眼手機,就按下了拒絕鍵。
“可是,政策在執行的同時,我們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平江的現實與目前我們的經濟運行情況,是我們作出決策的重要依據。”
“東部物流港項目,就現在來看,勢頭很好。省能源總公司對平江的發展環境和前景,也是很滿意的。”
“這樣大一個公司,在平江繼續擴大投資,是好事、不是難事!是機遇、不是麻煩!”
宋德勝喝了口茶,降低了聲音說道:“有些同志,缺乏對政策靈活性的認識。抱殘守缺,其實就是開拓意識不足!”
“大家經常講要開拓創新,首先就要我們領導幹部來開拓創新。自己沒有創新意識,怎麼去要求別人開拓和創新?”
“說到底,這是認識問題、是思想問題,是個着眼當前與放眼長遠的觀念問題。”
張東峯聽着,皺了皺眉頭。
宋德勝的話說得太“高度”了,他側着看了看林遠輝。
林遠輝半閉着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波瀾不驚、非常平穩。
在仕途上行走久了,自然而然會修煉出如水般的篤定。
在什麼時候應該表明態度、在什麼時候又要含糊其辭,還有在什麼時候應當閉目養神,那都是有學問的。
仕途上的時間,就是“該”與“不該”。分寸拿捏得對了,你就佔了上風;分寸拿捏得不到位,不該說的時候說話了,你本身就將自己打了下去。
在仕途上,很多時候無言勝似有言,該出手時就出手,不該出手時堅決不出手。
在這個時候,林遠輝除了閉目靜聽之外,再不能有什麼別的辦法了。
區委書記在做最後總結,這個時候,誰出頭,其實就是表明誰對書記的話有想法,這就不是工作的問題了,而是私人的問題了。
“對東部物流港配套項目的用地,我同意省能源總公司的要求。具體工作,還是請東峯同志來抓。”
“在這方面,東峯同志熟悉情況,可能還要涉及跑省廳。如果大家沒有別的意見,就這麼定了!”宋德勝說完,把杯子慢慢地端了起來。
他端得細心,好像一失手,杯子就會掉下來似的。也是,年代這麼久遠的杯子,要是真的一失手掉下來,那可就……不過,張東峯看着,心裏還是動了動,嘴上卻沒說。
常委會的最後一項議程,往往就是人事工作。
要說排會議議程,其實很有學問,最精彩放在最後面。
說白了,就是把懸念放在最後。
放在最後,前面的議題就成了引子,大家慢慢地捻,等捻到人事這個議題時,火已經燒得差不多了。
區委組織部長陳京,將相關人事調整情況進行了介紹,總共涉及到八個崗位。
其中開江鎮黨委書記這個崗位最有分量。
開江鎮是平江區一大鎮,每年的財政收入要佔到平江區整個財政收入的五分之一。平江經濟開發區和平江前十名的重點企業,都坐落在開江鎮。
方遠途出事後,開江鎮黨委書記的位子就一直空着,不是找不着人,而是想去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