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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千頭萬緒在一身(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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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千頭萬緒在一身

    陳操之與江思玄這局棋下了近一個時辰,終局時天色已暮,司徒府侍者點上八盞三芯大燈,雅言茶室燈火通明。

    陸始、陸納、王彪之、王凝之、韓康伯、桓祕等人早已向司馬昱告辭離去,留下觀棋的都是圍棋愛好者,這其中就包括庾蘊,庾蘊雖然惱恨陳操之,但這樣精彩的棋局是不容錯過的。

    魏晉之際,社會劇烈動盪,喪亂的痛苦喚醒了士人階層強烈的生命意識,很多人表面上放縱行樂,內心卻潛藏着深切的悲哀,他們徹夜飲酒、服散、宴遊,有着種種奇怪的言行,他們用短暫的歡樂掩藏或逃避對死亡永恆的恐懼,圍棋也就是在魏晉時地位提升,成爲與書法、音樂並稱的三大藝術,圍棋的別名“手談”、“忘憂”“坐隱”就是在這一時期出現的,嵇康雲“琴棋自樂,遠遊可珍”,圍棋起到了飲酒和服散同樣的作用,一局棋不知不覺半日時間就過去了,此謂解憂,往往清談高手也是圍棋高手,說圍棋是“手談”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支道林,而且對弈之時可以展現對弈者的雅量和風範,當年王導以棋來考校江思玄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一個精於圍棋者在士人中的影響不亞於善於繪畫或者善於清談。

    江思玄雖然後手贏了陳操之,但對陳操之的棋藝大爲傾倒,說道:“操之前半盤優勢不小,可惜後半盤收束手段稍弱,被我一點點扳回,假以時日,我恐難當其鋒。”問陳操之師從何人學的圍棋

    陳操之道:“曾在稚川先生藏書中發現一冊東漢古譜,託名班固所著,不知真假,操之讀書習字之餘則執譜揣摩之,後與謝幼度交手多局,棋力有所長進。”

    葛洪藏書是一筆糊塗帳,陳操之每遇不好解釋之事,就以葛洪藏書爲說詞,葛洪淵博如海,倒也無人起疑。

    江思玄詫異道:“班固誠然是圍棋大家,但操之僅憑一冊古譜就能達到如此棋藝,說是天縱棋才也不爲過啊。”當即問:“操之可否將班固之古譜借我一閱”

    陳操之早料到會有這樣一問,答道:“那棋譜因是紙本,不慎淋雨毀壞,不過裏面的弈道棋訣我還記得一些。”當即口誦道:“博弈之道,貴乎謹嚴,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佔角,此棋家之常然。法曰寧輸數子,不失一先,有先而後,有後而先,擊左則視右,攻後則瞻前;兩生勿斷,皆活勿連,闊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與其戀子以求生,不若棄之而取勢;與其無事而行,不若因之而自補;彼衆我寡先謀其生,我衆彼寡務張其勢;善勝敵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這是合戰篇,共十三篇,改日我筆錄一冊贈江護軍。”

    這是北宋翰林直學士張擬所著的棋經十三篇,陳操之前世學棋時曾熟讀,把北宋的圍棋經典著作放到東晉,自然是無往而不利了。

    江思玄聽了陳操之口誦的幾句棋訣,已經是心馳神往,聽說陳操之要筆錄班固論棋十三篇相贈,大喜,卻不道謝,只對端坐一邊的範寧道:“武子,令尊的棋品應把陳操之列爲一品了。”

    範寧便對陳操之道:“家父現隱居吳郡,他日有暇請子重隨我去見一見家父如何”

    範汪當年是庾亮的佐吏,深得庾亮器重,又得郗鑑賞識,是京口北府庾、郗一派的重要人物,爲桓溫所深忌,是以借北伐失期之罪貶其爲庶人,但範汪在京口一帶依舊極具影響力,範汪還是當世圍棋大家,圍棋九品:入神、坐照、具體、通幽、用智、小巧、鬥力、若愚、守拙,就是範汪提出來的。

    陳操之道:“我與範兄訂交,自當去拜會範伯父。”

    一邊的庾蘊聽陳操之如此說,不免有些詫異,他知道陳操之與郗超頗有交情,也已答應入西府爲桓溫效力了,陳操之不比王謝子弟能在西府保持超然地位,陳操之要麼忠於桓溫,要麼被桓溫摒棄,現在陳操之與桓溫所忌之人交往難道就不怕桓溫不悅嗎郗超可都看在眼裏

    郗超的確把庾蘊的的神態都看在眼裏,不禁微微而笑,郗超雖是郗氏子弟,卻等於是叛出家門,一心追隨桓溫了,與範汪也已交惡,但他對陳操之與範武子交往非但沒有半點不悅,反而樂見其成,陳操之是個異數,能從一介寒門子弟蒙高士賞識,交結名流,短短兩年躋身士族,琴棋書畫、釋老儒玄,無所不精,年未弱冠即名滿江左,其所交友,南人顧愷之、北人謝幼度、庶族徐邈、寒門劉尚值,入京後更與會稽孔汪、京口範寧論藝結交,僧俗士庶,靡不讚譽;其所戀之女子,三吳陸葳蕤、陳郡謝道韞,這些事都匯聚在陳操之一人身上,實在可驚可嘆,桓大司馬現在就是缺少一個能平衡各派勢力的人物,王謝高門與寒門庶族、北地士族與江東士族、荊襄西府與京口北府,日後要處理這些紛芸複雜的關係陳操之是不二人選

    就在這時,郗超突然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擡眼看時,並不見有人注視他,只見對面端坐的謝萬身後露出青色襦衫一角,先前辯難時,郗超就已發現謝萬身後坐着的那個所謂祝英臺,這不是謝道韞還會有誰,知道陳操之今日大辯難,謝道韞豈肯錯過

    郗超笑意更深了,陳操之要平衡各派勢力,這謝氏女郎是關鍵啊。

    會稽王司馬昱留客夜宴,謝萬知道侄女謝道韞不便與衆人一道用餐,先告辭回烏衣巷了,臨出雅言茶室謝萬還對陳操之道:“操之,明日未時末在橫塘相見。”

    顧愷之見跟在謝萬身邊的祝英臺正眼也沒瞧陳操之一眼,陳操之呢,也不看祝英臺,二人顯然早有默契,顧愷之不免困惑,心道:“怪哉,子重不也是今日纔看到英臺兄的嗎,先前我又沒看到子重與英臺兄有過交談,怎麼二人就裝作不認識,三年不見,不會如此鎮定吧,其中定然有隱情,待我問子重”但在司徒府總找不到機會問這事。

    用罷晚餐,衆人一一告辭,會稽王司馬昱獨留陳尚、陳操之兄弟二人夜談,顧愷之便先回去了。

    司馬昱的書房,簡樸素潔,一品沉香爐香菸嫋嫋,窗外明月朗朗,仲春的夜風帶來後園的花木的清香和稀疏的蛙鳴。

    司馬昱端坐在素紈帷幄內,麈尾在手,閉目養神,一個老僕在邊上侍候,陳尚、陳操之兄弟跪坐在莞席上,靜候司馬昱問話。

    半晌,司馬昱睜開眼睛微笑道:“夜聽蛙唱殊有風味。”

    陳尚心道:“敢情會稽王是在靜聽蛙聲啊,我還以爲會稽王是在考慮如何勸十六弟不要去西府、爲朝廷效力呢。”

    陳操之道:“會稽王風雅,高柳鳴蟬,池塘蛙唱,皆天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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