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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尋隱者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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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一晌午,來福、來圭、來震父子三人各駕一輛牛車來接陳操之叔侄、還有小嬋、青枝二婢回陳家塢,西樓陳氏只有一輛專供載人的牛車,來圭、來震駕來的牛車是陳母李氏向東樓和南樓借來的。

    丁幼微一手牽着一個孩兒,笑容雖美,但難掩落寞之情,歡短愁長,美景易逝,母子三人五日的溫馨相聚眨眼即過,雖然九月初可以再見,但想想還有四個月一百多個日日夜夜,心裏就覺得痛。

    在別墅側門前,兩個管事躬身道:“娘子,就送到這裏吧,家主吩咐過的。”

    陳操之怕丁幼微太難過,微笑道:“嫂子,你等着,看下次宗之和潤兒會給你送來什麼禮物。”

    宗之、潤兒齊聲道:“孃親,我們一定會用功的。”

    丁幼微蹲下身將兩個可愛孩兒摟在胸前,親吻着,含淚帶笑道:“你們兩個要乖,聽祖母和醜叔的話,不許挑食,知道嗎”然後親手將兩個孩兒抱上牛車,直起身來對陳操之道:“小郎,九月再見。”

    陳操之恭恭敬敬一揖:“拜別嫂子,嫂子珍重。”

    小嬋、青枝兩婢也眼淚汪汪地道:“拜別娘子,娘子多保重。”

    小嬋又道:“娘子放心,我和青枝去,定會侍奉好老主母、照顧好宗之、潤兒的,娘子也要開懷舒心一些,莫要自苦,若九月宗之、潤兒來,看到她孃親臉色紅潤、愈加美麗了,可知有多高興呢”

    小嬋伶牙俐齒會說話,丁幼微不禁展顏微笑,離情被期望沖淡了許多。

    陳操之跟在牛車邊走出很遠,道路即將轉折,回頭望,那門前亭亭如蓋的枇杷樹下,嫂子素白窈窕的身影還在朝這邊翹首凝望。

    牛車上的潤兒突然帶着哭腔問:“醜叔,爲什麼離別讓潤兒這麼難過不是還能見面的嗎,可是潤兒就是很難過,爲什麼,醜叔”

    世道艱危,情義可貴,所以古人尤重離別,連六歲的小女孩都識得離別之苦,可是陳操之卻不能回答潤兒這是爲什麼卻道:“宗之、潤兒,醜叔教你們背誦一首詩吧”

    於是,南行的道路上便響起稚嫩的誦詩聲: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經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回到陳家塢,陳母李氏喜悅之情自不用說,雖然幼微不能回來,但有小嬋、青枝幫她打理家務、照顧孫兒,她大可鬆一口氣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一向覬覦西樓田產的陳操之的六伯父陳滿,得知士族丁氏竟肯讓兩個婢女回到陳家塢,只怕會大喫一驚吧,西樓陳氏沒有衰落,有佳兒、佳孫頂着。

    小嬋、青枝在陳家塢住過六年,一切都是熟悉的,很快融入西樓陳氏祖孫三代的生活,她二人都覺得這裏的日子更快活,陳母李氏慈祥、宗之和潤兒可愛乖巧,而小郎君又那麼俊美迷人,看着都歡喜。

    陳操之此次錢唐之行收穫不小,得到了當世獨一無二的蔡邕柯亭笛,得到了江左音律第一的桓伊手抄的洞簫祕笈,還可以比照桓伊的三品書法提高自己的宣示表楷體水平,又從嫂子丁幼微那裏手抄得兩部書劉邵的人物誌、王弼的老子指略,另借得五卷盧植的尚書章句。

    現在,陳操之擁有如下書籍:毛詩箋、論語集解、論語釋疑、春秋左氏傳、周易注、人物誌、老子指略、尚書章句和半部莊子,以後數月他應該不愁無書可學,唯一可慮的是遇到疑難無人可以解惑。

    還有,陳操之與禇文謙賽書法之事已經在錢唐縣傳揚開來,散騎常侍全禮並沒有對人宣揚,禇文謙自己也肯定不會說,但短短几日間,錢唐縣上至士族高門,下至寒門窮閭,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了十五歲的陳操之賽書法勝過褚家子弟,那褚家子弟無顏再向陳操之的孀嫂求婚,陳操之可謂聲名雀起,善意者都說陳肅有後,陳操之能繼父兄之志,而錢唐褚氏則自感顏面盡失,族長褚慎明怒斥侄兒褚文謙,褚文謙起先倒未怨恨陳操之,被叔父一頓痛斥,又羞又惱,自然怪罪到陳操之頭上,思謀着要給錢唐陳氏一個打擊,出出心頭惡氣

    陳操之雖然有點

    隱憂,但該做什麼還做什麼,每日登山、吹xiao、讀書、習字、指導宗之和潤兒學習,至於他很喜愛的圍棋,暫時還是放下吧,一是沒有對手,二是圍棋極耗時間和精力,他現在要以學儒、學玄爲重。

    他前世在各地旅遊時,隨身帶着畫夾,遇到絕佳的風景就畫下來,他學的是油畫,也是自學的,最欣賞吳冠中那種蘊含中國古典審美的西洋風景畫,他的畫自然沒法與吳冠中相比,但在畫廊裏也標價四、五百元一幅,他以畫風景畫和寫遊記散文維持他的驢友生涯

    今生,這西湖之美,羣山之秀讓陳操之手癢,端午前一日的清晨,他與來德登上九曜山,帶着筆墨和一塊自制的畫夾,學着用毛筆畫水墨山水,可是落筆就墨氣氤氳成一團,倒是有點張大千大潑墨山水的味道了。

    陳操之笑着搖頭,讓來德收了筆墨畫夾,負手眺望日出之前靜穆秀麗的湖岸羣山,看到西湖北岸的寶石山,上次來德說有老神仙在寶石山隱居,他就想去探訪,但那時身體虛弱,此去寶石山有二十來里路,怕力有不逮,如今經過近一個月的鍛鍊,自感身體輕健了許多,那顆喜愛獵奇覽勝之心就又躍躍欲試,大聲道:“來德,咱們今日去寶石山訪那喫仙丹的老神仙好不好”

    忠心耿耿的來德自然是應聲道:“好。”

    二人飛奔下山,陳操之去向母親稟知想去寶石山訪道,陳母李氏也看得出兒子近來身體康健了許多,對他要遊山並不阻止,讓來震、來德都跟去,路上要小心。

    宗之、潤兒可憐巴巴地也央求醜叔說他二人也想去玩,陳操之道:“醜叔先去探路,下一次再帶你們去,小嬋姐姐、青枝姐姐都去。”

    來震駕着牛車,陳操之現在雖不坐,難保回程不腿痠,主僕三人沿西湖南岸往左繞過煙波千頃的大湖,距寶石山五里時,因山路崎嶇,牛車無法行駛了,陳操之便讓來震守着牛車,他和來德繼續前往。

    遠望寶石山,只見赫紅色的山岩亮晶晶,巖體中有許多閃閃發亮的紅色小石子,映着正午的陽光,分外璀璨,彷彿數不清的紅寶石在閃耀,這就是寶石山得名的由來。

    來德道:“小郎君,我聽說老神仙並不在寶石山上,是在寶石山西面那座山嶺。”

    兩個人從寶石山左側繞過,果然見一座山嶺靜靜端坐,山不高,不過百丈,但清幽秀麗,半山的蒼松古木間,隱約有座道院。

    陳操之與來德沿窄窄山徑拾級而上,山道兩旁樹木交錯如蓋,森森蔭涼讓炎日當頭的暑氣全消。

    山路數轉,只見道院三楹掩映在蔥籠林木間,一個垂髮童子在院前石墩上打盹,被陳操這主僕二人驚醒,開口便道:“吾師不在,俗客請回。”

    陳操之道:“敢問尊師道號”

    那童子見陳操之清朗俊美,年齡又比他大不了幾歲,頓生好感,答道:“吾師道號抱朴子。”

    陳操之一愣:“抱朴子抱朴子就是葛洪啊,東晉著名的道士,精於醫藥和丹術。”

    陳操之舉目四望,驀然醒悟,他現在所處的山嶺就是葛嶺,葛洪晚年曾在此隱居煉丹著書,五十卷的抱朴子鉅著就是在這裏寫成的。

    陳操之平靜了一下心情,對那童子道:“我慕尊師之名,從陳家塢來訪,請代我通告一聲,好嗎”

    童子搖頭道:“不騙你,吾師真的不在,他去那邊山上採藥了。”

    陳操之道:“那我就在這裏等尊師回來。”

    那童子也不知道請陳操之進道院坐,只在松下相陪,來德往道院裏看了看,道院廊下坐着一條大漢,身材魁梧,但似乎是個聾子,對外面的動靜不聞不問。

    等了近兩個時辰,不見葛洪歸來,而日已西斜。

    童子有些過意不去,道:“你們先回吧,吾師也許今日不回來了,他會順便到山那邊訪友。”

    陳操之怕母親擔心,只好起身,向山下走了幾步又回頭,向道童借了紙筆,用秀拔的行楷寫了二十個字: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抱歉,更晚了,小道一直寫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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