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小強才十八歲呀，列位……
1990年呀，新中國的明星們……
有位劉天后，從1983年開始出名以後，第一次走穴賺了3600塊。
從此就瘋了一般，創下一個月最多一百五十場，一天最多八場的演出記錄！
她曾經在坐飛機時，望着窗外腳下的山河大川，想的是“天底下就沒有我幹不成的事。”
名利，就能讓人狂妄到這種地步。
所有所有的改開企業家，其實在這一撥兒明星的瘋狂收割面前，這時候都是渣。
可荊小強淡然處之。
面對山崩地裂般的歌迷、粉絲瘋狂包圍，都跟磐石一般笑眯眯的巍然不動。
現在居然還能在這樣的狀態下，首先想到是不要用豪車來破壞自己的形象……
讓穆春雷滿意到難以置信。
年少輕狂的影子在荊小強身上一點都看不見。
如果說在校內兩次借用荊小強，包括這次青歌會上順勢要搞定歌舞劇專業，都只是運籌帷幄的籌碼之一。
但現在不能這麼看待這個年輕人了。
讀史的人，當然明白這種有天賦，還沉得住氣的年輕人擁有什麼樣的未來。
沒準兒在心底都有古代文人雅士的風骨評判了。
殊不知這對二三十年後的人來說，絕對是個稀鬆平常的做法。
人設不能倒，對不對。
你前面穿着發舊的迷彩褲在那唱飛向藍天是我的夢想，一身學生裝唱國破山河在。
回頭開着豪車帶着美妞兒招搖過市，讓歌迷、粉絲、大衆怎麼想？
也就是八九十年代沒有網絡，明星們才能肆無忌憚的爲所欲爲。
所有像荊小強這樣經歷過個人媒體時代的人，都會下意識的防備人設崩塌。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他五十歲了，看過百老匯那麼多來來去去的明星。
見過多少飛上天摔得粉碎的例子。
這些捧着你的人，轉頭就能撲上來撕咬得血肉遍地。
真的懂。
於是在穆春雷眼裏，就太驚詫了。
特別是荊小強若無其事的走到路邊，裝着沒看見路邊停車，招了一輛出租車，穆春雷都笑着給祕書說了聲。
自己跟着上了荊小強招停的桑塔納。
陸曦猶豫兩秒，其實她就在航司大院開過兩圈，然後壯着膽子在沒什麼車的空港區開到航站樓門前來。
現在哪有膽子開上市區道路。
趕緊趁着出租車沒走，身手敏捷的跳上副駕駛，指揮司機：“先走那邊，我把車鑰匙交給芳姐！”
這種程序上的小聰明還是有。
主要是捨不得荊小強。
其實也不用，就避開人羣，到航司大院把車鑰匙給院長的司機，乘出租車去開凱迪拉克吧。
荊小強還叮囑：“停蓉錦飯店去，別去學校，車鑰匙丟給保安，他們認識。”
穆春雷挑眉毛。
一次次的確認這年紀，志得意滿不炫耀，是近乎本能的行爲，而不是裝樣子。
多難得。
荊小強自己開這……穆院長的滬海牌老轎車。
唉，這叫什麼車啊。
四速手動懷擋，連手剎位置都要司機臨時告知，荊小強已經多少年沒有開過手動擋了！
從那司機興奮激動的去開豪車後，荊小強在一大羣空姐圍觀下，開出大院都熄火三次。
笑得周圍一片鶯歌燕舞。
芳姐問荊小強幹脆留下來喫飯再說。
陸曦就滿臉幸福驕傲的坐在副駕駛欣賞，熄火的樣子也很帥。
穆春雷把祕書也支走跟司機去，自己完全帶着文學家觀察素材的樣子，坐後排旁觀這一切。
他終究還是個文藝家啊。
很會體驗生活中細節。
荊小強有韌勁，稍微熟悉下：“老子有事！啊啊，領導在，我有事，走了啊……法克！”
又熄火，又一片笑聲。
陸曦還格外響亮。
好不容易上了路，荊小強已經熟練起來，油離配合有模有樣。
但簡陋得充其量算是帶了四個輪的卡丁車吧。
這車可能也就座椅好。
前排也是直通式的雙人沙發，真就是把普通人家彈簧+海綿填充的那種沙發搬上來，富有彈性，引人遐想！
特別是陸曦還側坐在旁邊，把手肘放椅背上柔情脈脈的看駕駛員，別提多……你過去點行不行！
荊小強在平京退了火，現在可穩得住了，嫌棄得很。
陸曦撇嘴，但嘿嘿嘿笑着跟熊瞎子似的躲遠點，又悄悄把腿順過去，還嫌棄後排的……呃，這位比成叔順眼多了，她還有禮節性的微笑致意呢。
主要是掩蓋腿下動作。
穆春雷就觀察到這似乎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重複之前的問題：“那不是文工團的車？”
陸曦連忙解釋：“是小強買的車，我只是這幾天才藉着試試，嘻嘻，也沒那麼難。”
荊小強心想你爸都開飛機了，你媽又那麼聰明，你如果還連車都開不好，還能幹啥？
但也只能對領導迴應：“之前錄了兩盤磁帶收入，然後我有朋友介紹從機關買的公務淘汰車。”
他是沒想對領導顯擺這車的，看看穆院長這公務車。
好在穆春雷不小氣，想想那嶄新的豪車，你也好意思說是淘汰車：“嗯，去年到花旗訪問有看到過這種車型，不過當時接待我們的是另外一種……”
這年頭就這樣，連領導們同樣沒見過世面。
荊小強大方：“要不我跟您換，這不算賄賂吧？我真的沒法開那車了……”
穆春雷哈哈哈：“開什麼玩笑！這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荊小強聊到這裏又想起來，伸手就給旁邊陸曦腿上一巴掌：“你看你乾的好事兒！你媽騙我只是文工團的小比賽，結果是文工團系統的大比武，最後去到青歌會，這下好了，人怕出名豬怕壯！”
打心眼裏他也沒太把領導當多大的事兒，場面上尊重是給大家面子。
陸曦肯定有傳統觀念，委委屈屈的喫痛不反駁，悄悄呲牙搓腿，真打呀。
穆春雷腦海裏已經勾勒出荊小強的出名路線：“那麼現在呢，這種局面下你想怎麼做？”
荊小強昨晚已經想過：“還能咋辦，韜光養晦，低調做人，等這一波風聲過去再看，你看這連車都沒法開，上街也甭想了……”
估計連健身房的單子都徹底沒了！
青歌會金獎，在健身中心靠小費收入，哪怕每天都有上千元收入，好說不好聽啊。
打臉呢。
說到這裏又狠狠的瞪眼陸曦。
如果不是後面有院長，真的要罵人。
陸曦一臉的逆來順受，只滿帶抱歉的悄悄把手指順着沙發坐墊小心翼翼試探過來。
就跟加菲貓似的，讓荊小強瞬間心軟，算了算了，她哪想得到這麼複雜。
穆春雷還不是實名喫驚？
這年頭誰不是看見出名賺錢的機會，瘋了一樣撲上去。
全民倒爺，全民下海，全民經商，原子彈不如茶葉蛋的九十年代，這纔開端。
荊小強居然能按捺住。
所以這一連串的態度，才真正讓穆春雷這個考官下定決心：“不用先回學校，到市裏面去，我帶你……”
更讓他意外的是，荊小強直接拒絕：“不去，我只是個唱歌的，早就說過，您安排，我上臺，但是應酬啥的就不用帶上我了，不喜歡也不擅長，而且我只想安安靜靜的過小日子，不想摻和進洪流裏，不想擔任任何職務，盡我所能慰問基層，唱給更多人聽，就是我對社會的責任，也是您說的人生歸途意義，我的才華保證了我不用太有意義。”
不是推脫客氣話，直接把車開回戲劇學院大門外：“可能這幾天我都不合適回到學校，這個傳呼號跟電話號碼能找到我，有事兒您說話，但官面上的事情就免了，我過兩天還是去基層連隊做慰問演出，只有那種演出纔會讓我覺得帶勁，謝謝您在平京的指點。”
下車走人。
陸曦連忙給後排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沒做好，感謝您的指點。”
也不知道她這個道歉點在哪，反正幫男人把場面控制住，就像天氣原因也是空姐頻繁道歉的責任一樣。
然後才趕緊快步跟上，馬上忍不住笑。
因爲荊小強從那紙袋裏翻了件夾克包頭上，跟熊外婆似的。
立刻得了荊小強埋怨：“你看你看！我的生活現在徹底被毀了，我不想出名，非把我逼到那些臺上不得不演，你滿意啦？你還沒玩膩呀？！”
陸曦一點沒美女的矜持，滿臉討好的抱歉去抓手，被打開，又鍥而不捨的上。
荊小強拔腿就跑，陸曦甩開長腿追，然後就忍不住笑。
多開心呀。
還好路人沒看出來是這是大歌星，只覺得是倆神經病！
留下穆春雷在公車後座，慢慢回頭，從滬海牌轎車那弧形後窗玻璃看出去。
傳說這七十年代的手工弧形玻璃剛出來時，甚至能因爲太陽照射起放大鏡作用，燒穿後排座椅沙發套。
所以看出去有些變形的追逐男女，就像倆孩子。
曾經榮膺全國最年輕教授，最年輕高校校長名號，早就在學術界著書立傳名聲顯赫，現在開始朝着全民皆知的大散文家出名。
穆春雷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真好。
有點自嘲的笑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