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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祕密(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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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慈巖時任燕州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

    對於一個醫生而言,那時候的他還很年輕,45歲的年紀,正是厚積薄發,敢打敢闖的階段。他能做別的醫生做不了的手術,敢接尋常醫生不敢碰的案子。

    當時在燕州,他已被病患和醫生們,奉爲當之無愧的神外第一刀。

    但和60歲的秦慈巖沒有什麼區別,45歲的秦教授早已是那個“不怎麼守規矩”的人。

    儘管收治謝清呈這樣一個孤兒,戶籍醫保都不在燕州,傷的又那麼重,他還是和後來對待易北海的母親一樣,毅然爲謝清呈做了擔保,接下了這個瀕死的病案。

    謝清呈渾身上下的傷處,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二十多處,最嚴重的是腿和脊柱,他的脊柱神經幾乎完全被破壞了,聯合會診的其他科室醫生都表示,你秦教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這個患者救治成功。

    謝清呈動不了,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牀上,全身插滿了管子,到處都是切口。他在夢醒之間,聽到身邊來探視別牀患者的家屬在說——

    “多可憐啊……”

    “太慘了,渾身上下哪裏還有一塊好肉。”

    “聽說他父母都去世了,家裏也沒別的可以聯繫到的成年親屬,醫藥費都還是秦教授在墊付的呢。”

    “秦教授真是個好人啊。”

    “誰說不是呢,可要我說,這孩子活着都是受罪,哪怕救好了也是個癱子,還不如拔了氧氣管一了百了……真的,我這不是沒良心,我是想到我們家老頭兒肺癌臨死前的那一個月,躺也躺不得,每一口呼吸都要費渾身的勁兒,那樣活着太痛苦了……”

    眼前的晃動的吊水瓶,耳邊是監測儀滴滴的聲波。

    謝清呈無數次短暫地醒來,又深久的睡去,每一次清醒的時候他都很努力地想要多維持一會兒,因爲他怕自己再也睜不開眼了。

    而每一次墮入深眠時,他的潛意識又在竭力掙扎着,想要靠着意志力將他的靈魂從黃泉路上硬生生拽回來。

    “我不想死……”

    他枯乾的嘴脣在反覆啓合着,不住地呢喃。

    終於有一次醒來的時候,他在病牀邊看到了一箇中年醫生——穿着隔離服的醫生都是差不多的模樣,可那一天,他擡起眸來,那個在查看他病況的身影直兀兀地撞入他的眼中,他彷彿福至心靈般,哀聲道——

    “秦醫生……”

    醫生愣了一下,戴着口罩的臉轉過來,慈悲的雙眼對上絕望的雙眼。

    謝清呈沒有見過秦慈巖,他只在短暫的清醒時,聽別人說起過他的主治醫師,但這一刻,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他就知道一定是他。

    那個猶如岩石般堅毅,猶如大地般慈悲,鎮守在死亡線上,與死神拉鋸着的凡人。

    少年怔怔地望着他,想伸手,想動彈,卻怎麼也做不到。

    他望着望着,眼淚就順着傷痕累累的臉龐淌了下來。

    “秦醫生,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嗎……我還不想死……”

    “我還不能死……”

    少年的聲音像是重傷之下奄奄一息的奶貓,那麼悽楚可憐,然而那可憐之中,似乎又透着一些普通絕症病人所沒有的東西。

    秦慈巖的心正是被那種東西給狠撞了一下。

    他覺察到少年最後說的是“不能”,而不再是“不想”。

    但他一時間也沒有多思,他擔心病人的情況惡化,忙安撫他:“沒事的,孩子,沒事的。你自己一定要想着好好活下去,剩下的你交給我。還有我呢,孩子,我會保護你的。我會救你的。”

    他握住謝清呈冰冷的手——

    謝清呈驀地閉上眼睛,眼淚潸然流入了枕間。

    “我會保護你的。”

    “還有我呢……”

    孩子的手被男人的手握着,像父親從瓢潑大雨裏回到人間,握住了他那個尚在人世間爲了一個答案苦苦掙扎的兒子。

    已經多久了呢……

    謝清呈恍惚間想起那天自己被鄭敬風一行人通知父母出事,然後跟着警車來到現場。

    案發地離學校很近,他到時,法醫尚未把屍體遇害情況取證好,鄭敬風原本是讓他們把屍體先用白布蓋上的,但是他們趕到時,法醫還沒來得及做到這一步。

    於是謝清呈就那麼親眼看見了父母的屍體,看到了他們被碾碎的身軀,破碎的肩章。

    他在那一瞬間才真正意義上地明白了,觸目驚心地瞧見了——他的爸爸媽媽,是真的離開了。

    再也回不來了。

    他失了控,發了狂,儘管被父母的同事阻攔着無法撲過去,卻於人前崩潰地落了淚。

    那是他在他父母破碎的遺體面前,最後一次擁有屬於孩子的軟弱。

    後來,謝清呈再也沒有這樣哭過。

    哪怕火葬時,哪怕在悲愴的葬禮上與父母的遺體告別時,他都再也沒有掉過一滴淚。

    因爲他知道,他們家沒有長輩了。

    從此在世間所有的苦難、折磨、危險……乃至死亡面前,第一個要站起來面對的都是他,他是家裏最大的那一個,他得保護身後的人。

    直到這一刻,謝清呈好像終於又得到了一瞬上天的慈悲,他好像又可以是那個十三歲的孩子了,他的眼淚順着臉龐不停地淌落。

    ——整整半年了,爸爸走了之後,終於有人這樣握住他的手,和其實才十三歲的他,說一句真真切切的——

    “我會保護你的。”

    謝清呈在疼痛和無助間,哽咽着,輕輕地喚了一聲:“爸爸……”

    “你回來了嗎……”

    “你能不能不要走……不要出去……外面在下雨……”

    “雨好大,爸……你和媽不要走……你們不要走……”

    “求求你們……”

    “回家吧……”

    在聽到這些話之後,秦慈巖的身形不知爲何忽然僵得厲害,謝清呈神志模糊地喃喃了一番,又逐漸地陷入了昏迷中——他沒有看到那一瞬間,秦慈巖的眼眶溼潤了。

    那一年的除夕前夜,謝清呈在奇蹟般地掙扎了十餘天后,病情忽然急劇惡化。

    他被推往搶救室前,怔怔地看着走道外一閃而過的夜景。

    燕州落雪了。

    鵝毛那麼大的雪飄飄灑灑,他以前在江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皓雪。

    “我妹妹叫謝雪……”他喃喃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她才只有五歲,一點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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