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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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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彷彿又是那個十三歲的少年,在固執地,無助地,卻又拼命隱忍着,望着他。

    在他要離開賀家的那一天,他從那個少年的眼睛裏,彷彿看到了一點不屬於病患的珍貴東西。

    但是他的心太硬了,對某些情緒又不那麼敏感,何況他當時還被許多事情纏了身,沒有什麼心思仔細分辨一個孩子的情緒。他於是本能地不相信那雙眼睛裏,是帶着醫患之外的感情的。

    他一定要走。

    賀予確實是被他犧牲的,是被他丟棄的。

    是被他在秦慈巖事件的亂潮中,狠心鬆了手的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被病痛的逆流捲進漩渦中時,曾經那樣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就像一隻把小爪子遞給人類,信任過人類,卻終究被人類所欺騙,被折了翅翼,抽脊斷爪的幼龍。它呆呆趴在岩石上,受了傷,小翅膀小指爪上都是乾涸的血,卻爲了龍的面子,不肯吭得太重。

    賀予是個很有自尊的人,所以他儘量剋制地說——

    “謝清呈,過去這些年,我經歷過很多醫生,他們讓我吃藥,給我打針,以看待一個獨立患者的眼神看待我。只有你不一樣。”

    “因爲只有你,會把我當成是一個應該融入社會的人。你和我說打針吃藥不是最重要的,去和他人建立聯繫,去建立一個強大的內心,纔是我能撐下去的唯一出路。”

    “謝醫生,雖然我和你不算太親近,但是我……”

    “……”

    “我……”

    “我以爲你不僅僅把我當一個病人在看,你也把我當做一個有感情的正常人看待。”

    他這樣高的自尊心,最終還是被逼着說出了那樣近乎幼稚的話。

    “我有很多零花錢,可以——”

    可以僱你。

    我可以留下你。

    能不能,不要走啊?

    能不能留下來。

    謝清呈那時候以爲,賀予有這樣強烈的不捨,或許全部都是因爲謝雪,或許連賀予自己也是那麼認爲的。

    但其實不是的。

    他閉着眼,回想着這一切的時候,彷彿能感覺到賀予小時候拒絕打針吃藥,被他扛在肩上,那雙手從掙扎到順從,就這樣安靜地伏着,搭在他的肩頭。

    “謝醫生。”

    “謝清呈。”

    聲音從稚嫩,到變聲期的沙啞。

    再到後來,成了一句含着傷感,卻硬生生被倔氣和冷漠所覆蓋的——

    “——謝清呈,你沒有病,但你比我還沒有心。”

    ——你沒有心……

    我的病還沒有好,還那麼重,你爲什麼就拋下我……

    “砰!”刺耳的槍聲,迸濺的鮮血,淌在他掌心的鮮血,少年在黑暗中冷得透徹的一雙杏眼。

    他說,謝醫生,原來真相是這樣的……你裝了這麼久,真是辛苦你了。

    被拋棄又被傷害的幼龍,是不是面對那個把它的天真與熱切踩在腳下的人類,就是這樣的神情?

    肩上的力道和溫度好像就此消失了。

    謝清呈閉着眼睛。

    只有掌心裏,彷彿還沾着鮮血的餘溫。

    “很累了吧。”

    忽然間,有一個人在他背後說話,肩上的力道又回來了,有一隻手按在了同一處位置。

    他睜開眼,在警局。

    按着他肩膀的人,是鄭敬風。

    他剛剛在走神,於混亂與忙碌中,想着和賀予的那些往事。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謝清呈坐在問詢室內,面前的小刑警已經花了一個多小時,把記錄全部做完,他和鄭敬風打了個招呼,收拾資料走了出去。

    雖然謝清呈不是鄭敬風的親屬,但鄭敬風畢竟和他父母關係特殊,還是在調查過程中進行了迴避,直到這時候他纔來到了問詢室。

    “煙?”鄭敬風試探着和謝清呈搭話。

    “好。”謝清呈疲憊地開口。

    鄭敬風遞給他煙,在他對面坐下了。謝清呈點了火,把煙濾嘴咬上,火機在桌上推給他。

    抽了一口,他慢慢把倦怠的眼睛擡起來。

    鄭敬風和他四目相對。儘管對眼前人的性格早有所知,那一瞬間鄭敬風還是被謝清呈的目光觸動到了。

    太堅硬了,太銳利。

    像刺刀,像磐石,像他死去的父親和母親。

    又或許更甚。因爲發生了這麼多事,這時候再看他,除了生理性的疲憊,這雙眼裏竟然沒有太多脆弱的情緒。

    鄭敬風給自己點菸的手不由得輕抖了一下。

    “爲什麼不說話。”

    謝清呈嗓音微啞,這讓他看至少稍微像是個正常人了。

    “你進來總不會是乾坐着的。”

    “……因爲該說的道理我不想說了,你心裏都清楚,但你還是要那樣去做。”鄭敬風嘆了口氣,“還有,不管你信不信,我進來之前,一直在想該怎麼安慰你。”

    “……”

    “但進來之後我發覺沒有太大的必要了。”老鄭看着謝清呈此刻近乎無情的一張臉。

    謝清呈咬着煙拖過菸灰缸,把煙從乾燥的嘴脣間拿下來,磕去了菸灰。

    “是沒必要。”

    “但你知道嗎?我看着現在的你,我想到了一些事。”

    “什麼。”

    鄭敬風長嘆了一聲:“我想到你小時候……”

    “……”

    “我第一次見到你,你還在念小學。那天你媽媽感冒,你自己主動要求去食堂幫你媽打飯。”鄭敬風剛毅的眼睛裏蒙上一層回憶的柔軟,“你媽媽喜歡喝西紅柿雞蛋湯,你那時候個子不高,站在湯桶邊,夠不着大勺。我看到了,就走過去幫你……你擡頭和我說謝謝的時候,我一看你的眼睛,都不用介紹,我就知道你是周木英和謝平的孩子。”

    “……”

    “後來你經常來辦公室做作業,累了就披着你爸媽的衣服趴在桌上睡一會兒,等他們下班。單位裏很多人的孩子我都見過,你是話最少最懂事的那一個。”

    鄭敬風也吐了一口菸圈,頭往後仰了仰,目光追逐着煙而去。

    “我後來忍不住好奇,問你爸爸,這孩子是怎麼教的。他笑着和我說,沒人管你,你自己就是這樣的性格。我覺得老謝真是夠炫耀的,不服氣,我就跑來問你,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了,我那時候問你爲什麼這麼厲害……你給我看了散打比賽的獎狀,那天剛好頒完獎。”老刑警道,“然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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