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呈是最後一個跟着消防員從繩梯下去的。
他下去的時候,火勢已經開始朝他們這個方向逼近了,滾滾濃煙薰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好不容易腳着了地,救援人員就奔過來檢查他的傷勢。
謝清呈在人羣之中看到了謝雪,幾個醫護正圍着她,他連忙過去:“她怎麼樣?”
“您是……”
“我是她哥哥。”
“哦哦哦,您放心,她沒事的,生命體徵很平穩,藥效過了就能醒來了。”
謝清呈這才鬆了口氣。
救護員上下打量着這個赤着上身的高大男人,食色性也,雖然不是時候,但這麼帥的男人多看兩眼工作都能更麻利。
但謝清呈沒意識到自己肩背修勻,窄瘦頎長的腰線深深陷入銀扣皮帶裏的樣子有多撩人,他這人又冷又爺,通常不太會顧及自己的樣貌,也不太在意旁人的目光。
這不,救護員一個勁在看他,可他看完謝雪之後卻只知道面向還深陷在火海中的成康病院。
謝清呈仰頭望着火焰熊熊的天台,一時間百感交集。而目及之處,又可以看到還沒有被救出的那些病人在窗臺上驚慌失措地尖叫,用手拍打着鐵欄封死的窗戶。
“救命啊!!”
“救救我們!火!火燒過來啦!!”
“我還不想死…救我!救救你們救救我!!”
那些欄杆原本是爲了防止病人跳窗逃離設置的,現在卻成了緊急救援的最大絆腳石,原本可以搭繩梯迅速從窗口救援的辦法被切斷,唯一的路是冒着生命危險衝進去挨個房間開鎖救人。
悽聲哀叫就和厲鬼發出的一樣,整個成康精神病院真如江蘭佩所詛咒的,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離布草間最近的那個病房,有個老人一直在哭喊,可他喊的是他的父母,老頭子癡呆了,又常常發瘋,子女嫌棄,將他送到了這裏。
或許他心裏也模糊地知道,他死了,他們纔會開心。
只有已經作古的父母是深愛着他的,他在瀕死前哀哭嚎啕得像個孩子,不住地喊着爸爸媽媽……
消防試圖強行破窗,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老人的房間離着火點太近,他就在衆人眼睜睜的注視之下,被大火吞噬,一隻手還維持着要從鐵籠裏探出來的僵硬姿勢……
沒有人知道他在最後一刻,究竟是一個因爲生病被遺棄了的老人,還是一個思念着父母的孩子。
消防員嘴脣顫抖,回頭朝人羣中大吼:“鑰匙呢?你們逃出來的時候有誰帶了鑰匙嗎?”
“沒、沒有……誰還記得……”
“掛在三樓主任辦公室呢!”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窗玻璃和碎屑木渣一起彈出來。
被救出的一個護工站起來道:“同志,你們不要再進去了!!太危險了!!”
“是啊……來不及的……根本救不出來……”
甚至還有人輕聲說:“那些都是重病的……樓層越高病得越重,救他們出來也沒什麼用了……”
周圍亂做一團。
謝清呈忽然看到混亂處,有一個孤獨的身影站着,仰頭看了一會兒燃燒的大樓,繼而往無人注意的樹叢深處向北門繞去。
謝清呈吃了一驚——
賀予?!!
“不好意思,借個面罩。”
謝清呈說着,判斷了一下火情,抓了兩個防護面罩就跟着賀予的方向奔去。
“哎!同志!”救護員猛地回神,他媽的,是帥哥也不能這麼任性啊!她大喊:“你幹什麼!不要再進火場!!!”
但謝清呈根本不理她,獵豹似的緊盯着賀予的背影又追了上去。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人會再次返回火場裏——他要去幹什麼?
賀予並沒有往消防員聚集的北門走,他抓了一個還未來得及撤下的繩梯,直接上了纔剛剛脫身的天台。謝清呈跟在他後面上去,其他人再想跟已經來不及了,火舌已經燒了過去,將底下半截軟繩瞬間燒成了灰。
賀予一個翻身越過了天台欄杆,他看了一眼水塔下面,那裏只剩一團焦黑的蜷縮的人體在燃燒着,是江蘭佩的屍身。
他砰地打開了門,看了火勢,然後往主任辦公室跑。
謝清呈覺得他就是個瘋子,當然他本來就是個瘋子,他在賀予打開防火鐵門時一把抓住了賀予的胳膊,非常嚴厲地訓斥他:“幹什麼你!不要命了?趕緊跟我走北門下去!!現在這邊火還不大,還來得及。”
賀予盯着他的臉看,好像不認識他一樣:“你上來幹什麼?”
謝清呈懶得和他廢話,眼神鋒利:“你他媽的跟我下去!”
“不行。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我要救人。”
“你——”
“他們是我的同類,只有我能救他們,只有我來得及讓他們都出去——你聽到下面那些人怎麼說的。那個老人就在他們眼前被活活燒死,還有更多人的等着送命,可是他們說,算了吧。”
賀予的眼神幾乎有些可怖。
他輕輕地:“——精神病不值得救,遇到這樣的事,都被放棄——都該死。”
他盯着謝清呈的眼,嘴角慢慢綻開一縷刺骨的冷笑:“你也是這樣想的嗎?謝醫生?”
“那是因爲真的來不及了……你理智點!你不可能一扇一扇門打開。”謝清呈的聲音都是啞的,“沒有時間了。”
賀予沒有再說話了,他力氣很大,一下子掙開了謝清呈的手,往辦公室的方向跑去。
很幸運,辦公室那一片區域和火勢最大的區域隔了很大一片洗手間,當時建築偷工減料用的全是瓷磚連個木框子都懶得嵌,現在這一片區域卻成了火焰蔓延最慢的地方。
賀予在屋子裏找到了一大串丁零當啷的鑰匙板,就往火還沒燒到的三樓部分病房去了。
“救命……”
“救救我們!!”
“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啊!!!”
“嗚嗚嗚,是魔鬼的火燒過來了嗎?是魔鬼的火!!”
走道里的燈早已熄滅了,走道兩邊盡是哭聲,但更多的房間裏,卻連哭聲也不會再有了……
鑰匙板上對着門號,賀予拿着最近的一串就開始開門。
謝清呈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第一扇門打開了,裏面跑出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啊啊啊亂叫着,謝清呈一看心就冷了——這根本不受控制。
普通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會失去理智,何況這些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