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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之巔】帝君長門怨(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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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屏幽谷。

    夜深了,茅屋外簌簌落着新雪。

    這幾天,墨燃的傷勢越轉越重,哪怕楚晚寧用花魂獻祭術給他療傷,亦是收效甚微。

    下午的時候,他模模糊糊地醒來過一次,但意識仍是不清醒的,眯縫着眼,瞧見楚晚寧,他就只是哭,他說對不起,又說不要走,一句話翻翻覆覆顛三倒四,最後泣不成聲。

    他一直在做夢,一直在自己那些動盪不安的歲月裏穿梭。

    他一會兒以爲自己剛剛被薛正雍撿回來,一會兒又以爲自己身在痛失了楚晚寧的那五年間。

    他唯一夢不到的,是被八苦長恨花已奪去的記憶。夢不到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保護,所有的純真。

    “墨燃……”端了一碗剛煮好的粥,楚晚寧來到他的牀榻邊。

    粥煮的勉強能入口,是屬於前世的手藝。

    他在榻邊坐下,擡起手,摸了摸墨燃的額頭。

    燙得厲害。

    他喚他,但怎麼也喚不醒,楚晚寧便等着,等到粥漸漸溫涼,漸漸冰冷,他覺得不能再這樣,就又把粥隔水溫着。

    他不知道墨燃什麼時候會醒,但若醒了,總可以馬上喫到東西。

    “是用雞湯熬的,你最喜歡。”楚晚寧輕聲跟他說着,維繫着墨燃心臟跳動的那些靈力法術一直沒有斷過,可墨燃醒不過來。

    醒不過來,就是說靈力一斷,或許他就再不會睜眼。

    根本不可能救得回來。

    可是不甘心啊,怎麼能甘心。

    墨燃還活着,他還有氣息儘管是那麼微弱。這些天,日月晨昏,楚晚寧守在他身邊,看着他胸膛仍有起伏,就覺得還有希望,一切都還可以回頭。

    都還來得及。

    楚晚寧還記得有一天夜裏,墨燃迷迷糊糊地醒了,當時屋子裏沒有亮着燈火,墨燃就直愣愣地望着燭臺,乾涸的嘴脣一直在輕微地翕動。

    他當時很激動,忙握着墨燃的手,問他:“你想說什麼?”

    “……燈……”

    “什麼?”

    “……燈……想要燈……”墨燃望着那自己註定無法點亮的燭臺,有淚水順着臉頰潸然滑落,“想要燈亮……”

    那一瞬間,時光重疊。

    彷彿又回到當年,剛拜師的時候,墨燃病了,瘦小的少年蜷在牀榻上,一直昏昏沉沉。

    楚晚寧去探望他的時候,他小聲嗚咽着在喚着阿孃。

    不知道該怎麼哄,楚晚寧就坐在少年的牀榻邊,猶豫着擡起手,摸了摸少年的額頭。

    那瘦小的孩子就哭,就說:“黑的……都是黑的……阿孃……我想回家……”

    最後,是楚晚寧點燃了燭臺,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了四壁,也照亮了楚晚寧的臉龐。似乎是感到了光的溫熱,發着高燒的孩子睜開了一雙烏亮猶沾水汽的眼。

    “師尊……”

    楚晚寧應了,替他捻好了被子,嗓音放的低緩,聽上去很溫柔:“墨燃,燈亮了……你不要怕。”

    時隔多年,一豆孤燈再次巍巍亮起,暖黃色的光暈浸滿了敝舍茅屋,驅散了無止境的黑暗與寒涼。

    楚晚寧撫着他的鬢髮,沙啞地喚着他:“墨燃,燈亮了。”

    他想繼續說,你不要怕。

    可是喉嚨哽咽,竟是再也說不出口,楚晚寧忍着不落淚,卻終究是抵着墨燃額頭,破碎低泣着:“……燈亮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你理理我,好不好……”

    燈花燭淚一潭幽夢,這一盞燈一直燃着,從華光明澈,到油盡燈枯。

    後來天光大亮,窗外泛起了魚腹白,墨燃也依舊沒有睜開眼睛。那用一盞燈,就能喚醒沉睡少年的歲月,已經過去了。

    再也不會回頭。

    又過三晚。

    這些天楚晚寧每日都守在他牀榻邊,照顧他,陪着他,輸給他靈力,也講與他聽那些他淡忘的事情。

    這一天黃昏,暮雪已經停了,窗外一輪紅日,殘陽鋪灑染照大地。有一隻松鼠自覆着積雪的枝頭騰躍而過,惹得白梨簌簌,晶瑩舞落。

    躺在榻上的男人被這寬仁的暮光照耀着,晚霞爲他蒼白憔悴的容顏添上血色。他薄薄的眼皮底下,瞳仁微轉——而後,當暮色即將四合時,他緩緩睜開了眼眸。

    在連綿幾天的重病昏沉後,墨燃終於醒了。

    他睜開眼睛,目光仍是茫然而空洞的,直到他瞧見楚晚寧正疲憊地伏在他榻邊淺寐。

    墨燃沙啞而怔忡地呢喃:“師尊……”

    他躺在被褥深處,意識緩慢回籠,慢慢地,他隱約回想起半醒半睡之間,楚晚寧反反覆覆與他說過的那些話。

    中秋一杯酒,海棠手帕……還有那一年紅蓮水榭,他捨身替他種下的八苦長恨花。

    是夢嗎?

    是不是他太渴望救贖,纔會夢到楚晚寧跟他講了這些故事,是不是他太希望回頭,纔會夢到楚晚寧願意寬恕他,願意原諒他。

    他側過臉,伸出手,想去觸摸榻邊熟睡的那個男人,可是指尖未曾碰到,卻又縮了回來。

    他怕一碰,夢就碎了。

    他依然在天音閣,依然跪在懺罪臺,下面是山呼海喚的看客。他孤零零地跪在萬人面前,那些人在他眼裏最終都成了一張又一張模糊不清的臉,成了一個又一個曾經死在他手裏的冤魂,尖叫着慘笑着向他索命。

    沒有人要他,沒有人救他。

    是他厚顏無恥,是他狼子野心,是他瘋魔成狂,是他幻象着楚晚寧會來——是他在挖心的劇痛中,幻象着人間的最後一捧火。

    假的。

    從來就沒有人斬斷鐵鎖,從來就沒有人擁抱住他,從來就沒有人御風而來,從來就沒有人帶他回家。

    睫毛顫抖着,他含着淚,凝望着楚晚寧的睡顏,他不敢眨,直到眼眸終朦朧,直到眼淚終落下。

    楚晚寧的倒影碎成了千萬點華光,他倉皇又去看他的好夢。

    夢還在。

    墨燃脫力地躺在牀上,睫羽溼潤,喉頭哽咽,眼角不斷有淚水淌下……心口很痛,血一直在往外滲,他怕吵醒好不容易淺眠片刻的楚晚寧,便咬着嘴脣一直在無聲地哭泣着。

    他醒了,可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他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是迴光返照。

    也是上天對自己最後的垂憐。

    他墨微雨惴惴了大半生,瘋狂了一輩子。滿手血腥惡名難逃,直到最後他才被宣判冤罪。因此他覺得很茫然,甚至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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