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寧閉關結束的那天,死生之巔來了個不速之客。
“篤篤篤。”
大清早,紅蓮水榭的門就被焦急地叩響了。
墨燃正在服侍楚晚寧更衣,這個人修行剛剛結束,十天冥思放空,整個人都有些迷糊,聽到叩門聲,頗爲冷淡地說了句:“請進。”
墨燃:“噗。”
“……你笑什麼?”
“師尊在門口布了結界,除了我和薛蒙他們,誰能進得來?”
楚晚寧這纔想起,便擡手把結界解開。外頭火急火燎來了個傳訊的弟子,滿身酒氣,跟個沒頭蒼蠅似的:“玉衡長老,不好啦,丹心殿門口來了個大妖!”
兩人互看一眼,立刻往丹心殿趕去。
大老遠地,墨燃就瞧見一隻碩大的葫蘆正在滿廣場打轉,一羣長老和弟子在旁邊哭笑不得地看着。
墨燃:“……大妖?”
胖葫蘆:“咕嚕咕嚕咕嚕啵。”
見到楚晚寧和墨燃來了,薛正雍眼前一亮,直拍大腿:“啊!玉衡!醒的正是時候!有救了有救了,快來!”
楚晚寧還有些懵,不過他天生長得清冷,即使懵懵的,臉瞧上去依舊很是高深莫測:“嗯?”
“又是一個從金鼓塔裏逃出來的妖物。”薛正雍苦着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賴在這裏不走啦——酒色葫蘆!”
楚晚寧擡眼去看那滿場瘋跑的大葫蘆,兩人高,渾身散發着珍珠母光澤,葫蘆口一陣竄着桃紅色煙霧,一陣又噴出汩汩酒漿,果然是傳聞裏的酒色葫蘆妖。
楚晚寧道:“這妖不傷人。”
“但它灌人酒啊!”
此言不虛,酒色葫蘆攆着一羣小弟子滿場跑,只要追上一個,就立刻裂開一道口子,開始往人家嘴裏噴酒,一邊噴還一邊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嚕咕嚕啵!”
楚晚寧:“……”
“聽說它只服氣比它酒量好的人。”薛正雍眼巴巴地,“玉衡,你看……”
楚晚寧有些頭疼地扶了扶額角,掠下場,召出天問,橫於酒葫蘆前。
“別跑了。”他說,“我陪你喝。”
胖葫蘆大喜過望,來回搖晃,裂開的口子立刻上揚,噗地一口酒漿小箭一般朝着楚晚寧清俊的臉上噴去,豈料楚晚寧一個避閃,從容不迫地躲過了這口酒,衆人只見得金光一亮,胖葫蘆已被天問緊緊勒住。
“換種喝法,你有沒有杯子?”
“咕嚕啵!”胖葫蘆的裂口裏吐出一隻小葫蘆瓢,清洌洌的裝滿了酒,“啵!”
楚晚寧便在衆人注視之下,席地而坐,和酒色葫蘆對酌起來。
“咕嚕**波!”
“不錯,再來一盞。”
“啵!”
“梨花白有沒有?”
“啵啵啵!”
薛正雍驚愕道:“玉衡,你好像聽得懂它說話?”
“嗯。”楚晚寧道,“這一類妖物的話,總能懂一點。”
&nbs酒色葫蘆:“啵啵啵!”
墨燃就笑道:“師尊,這次他說什麼?”
楚晚寧:“在和我聊天,說它很久沒有曬過太陽了。”
酒色葫蘆顯得很高興,它不知爲什麼,顯然也聽懂了楚晚寧的話語,便親暱地湊過去,又殷勤地給他倒了一大瓢酒。
“這次是梨花白?”“啵!”“我不愛女兒紅。”
“啵……”酒色葫蘆嘩地一下把酒倒了,又換了一盞。
衆人驚呆,俱是說不出話來。
眼見着這一人一妖從早上喝到中午,人不醉,妖開心,大家瞠目結舌,丹心殿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薛蒙和師昧也來了。
墨燃見到師昧,想起之前的誤會,心中內疚,便想主動與他道個歉,豈料師昧餘光一瞥見他,轉身就走。
薛蒙瞧出了門道來,便拿手肘捅了捅墨燃:“他好像還在氣你上次誤會他。”
墨燃便有些憂愁:“那該怎麼辦?”
“和他聊聊吧,你們這樣,我夾在中間也裏外不是人。”薛蒙道,“快去,反正這裏也沒你什麼事。”
墨燃看了一眼正在和酒葫蘆斗酒的楚晚寧,覺得確實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就對薛蒙道:“那我先去找他,你在這裏別走,看着師尊,要是有什麼情況,馬上告訴我。”
追上師昧並沒有花太大功夫,墨燃在舞劍坪前喚住他:“師昧!”
“……”
“師昧!”
師昧停下腳步,轉過身,安靜地看着他:“阿燃找我有事?”
“沒……”墨燃擺擺手,蹙着眉,“我來是想跟你說,上次的事情,真的是我不好。”
“你講哪件事?”
墨燃愣了一下,微微睜大眼眸:“什麼?”
師昧神情依舊淺淡溫和,起風了,他捋過自己鬢邊的碎髮:“是紅蓮水榭裏你誤會我要對師尊做什麼。還是玉涼村一起喫飯的時候,你們都不和我坐一桌。又或者是更早,師尊醒來的時候我去給你們送酒,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跟我講過幾句話。哪一件?”
完全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提起那麼早之前的事情,墨燃一時茫然,過了好久才道:“你……你那麼早就生我氣了?”
師昧搖了搖頭:“生氣算不上,但也會在意。”
“……”
“阿燃,自打師尊重生之後,你就一直在刻意疏遠我。”
墨燃便無言了。他確實在刻意疏遠師昧。他們倆曾經走的那麼近,近到楚晚寧都看在眼裏,清清楚楚。只是因爲總是覺得缺了些什麼,年少時,他們之間那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後來墨燃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和師昧之間的關係——
他曾想過要與師昧明說,但又覺得不合適。
他從來沒有和師昧表白過,亦不清楚師昧心中對自己究竟是何種感情,如果貿然跑過去表示要撇清關係,那也太突兀、太自以爲是了。
所以他最後想的是,慢慢淡掉。
師昧安靜地凝視着他,過了一會兒,說道:“你剛來死生之巔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我也無父無母,朋友不多,從此之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嗯。”
“那你爲什麼變了?”
墨燃很是難過,他心中忽然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爲何要這樣疏離師昧。
自打從鬼界回來,他與師昧說過的話,加起來可曾超過百句?曾經是那樣形影不離的兩個人,如今卻漸行漸遠,墨燃不由地猶豫,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