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容貌桀驁俊美,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滾圓,風燈照映着他的臉。
薛蒙。
楚晚寧一時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薛蒙看見了多少,聽見了多少,幾許沉默後,是墨燃先打破了寂靜。
“我有點事,正在和師尊說。”
薛蒙微微眯起眼睛,他方纔走過來,隱約聽到樹林裏有低低的喘息聲,還以爲是哪一對不知好歹有傷風化的弟子,在後山重地私會。
這種事情照理說薛蒙沒資格管,十大門派除了無悲寺和上清閣,沒有哪一家是明禁談愛雙修的。死生之巔雖有所謂“淫/戒”,但那也是指“不許逛窯子”以及“關係不許有悖人倫”。
但是薛蒙是誰?
他是楚晚寧的弟子,首席弟子。
這麼多年來,薛蒙無時無刻不把楚晚寧說的話,做的事當成自己的標杆準則,既然楚晚寧不喜看別人私相授受,拉拉扯扯,那麼薛蒙就不管三七二十,也跟着鄙視這對道侶牽手,厭憎那對情眷雙修。
後山是鬼界結界容易破損的重地,在這種地方卿卿我我,成何體統?薛蒙當即就不高興了,提着燈籠來找茬。
他萬萬沒有想到,燈花閃爍之下,照亮的會是這兩個人。
薛蒙都懵了,驚呆了。所以他甚至沒有和楚晚寧按規矩問候打招呼,而是脫口而出一句——你們怎麼在這裏。
這個地方結界未破,不需修補。
沒有香草奇花,毫無景緻可言。
所處偏遠,閒逛逛不到這裏來。
如果平時問薛蒙:“有兩個人,黑燈瞎火,萬籟俱寂,放着坦蕩蕩的陽關路不走,也不在鳥語花香山清水秀的後花園小坐,一定要到一處幽僻得不能再幽僻的地方說話,少主,你怎麼看?”
薛蒙一定會冷笑一聲,說:“在那種地方還能說什麼話?情話?”
若是再問他:“此二人皆爲男子,相識已久,皆未婚許,相貌地位均是相當,少主覺得他們是什麼關係?”
薛蒙一定會翻着白眼,說:“還能是什麼關係?龍陽之癖,斷袖之好,令人作嘔。”
此時再跟他說:“哈哈,少主所言不對,其實這兩人是一對師徒,還請少主莫要妄——”
薛蒙八成會連話都不聽完,就拍案怒起,說:“荒唐!成何體統?!這是哪一對傷風敗俗的禽獸?我即刻就將他們逐出山門,趕出死生之巔!”
但這時候只要告訴他,這對師徒,一個叫墨微雨,還有一個叫楚晚寧,那麼薛蒙一定、一定、一定會怔住,面上走馬燈般閃過各種異彩紛呈的顏色,最後扶着額頭坐下,說:“那什麼,前面說的都不算,你,你你你,你把剛剛那段話再問一遍,從頭開始。我覺得一定還有第二種可能。”
——就是如此。
薛蒙是絕對不會,也實在無法把楚晚寧和任何混亂的、不規矩的、罔顧人倫的事情牽扯在一起的,所以他立時就覺得自己剛纔是聽錯了。
但他依舊覺得自己腦子裏一團,喃喃着自問:“有什麼話要在這裏說?”
楚晚寧正欲開口解釋,但墨燃在寬袖的遮掩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開口。
這個人若是說謊,三歲小孩都騙不過,還是自己來比較好。
於是墨燃道:“傍晚前,我在這裏發現了一隻桂花糖年糕。”
楚晚寧:“……”
薛蒙懵懵地:“什麼東西?”
“一隻修煉成精的桂花糖年糕。”墨燃一本正經地說,“大約只有十來寸高,頭上頂着一頂荷葉,還有尾巴,尾巴尖燃着一盞藍燈。”
“這是什麼怪物?圖鑑上從未看到過。”
墨燃笑道:“我也沒見過,所以在想,會不會是前些日子儒風門的鎮妖寶塔毀了,放出來一些早已絕跡的妖獸,就帶師尊來看看。”
聽他這麼說,薛蒙立時鬆了口氣,他不知爲何心中倍感寬慰,從方纔起就繃得緊緊的臉總算重新變得線條生動起來。他提着風燈走了過去,左顧右盼,問道:“那你們找到年糕怪了沒有?”
“沒有。”
薛蒙瞪着他:“我又沒問你,我問師尊呢。”
楚晚寧說:“……沒找到。”
墨燃笑了起來:“那個糖年糕怕是看到師尊,怕被師尊當飯後點心喫掉,就立馬躲起來了。”
楚晚寧一怔,而後怒斥:“墨微雨!你是又想去藏書閣抄書了嗎?”
如此鬧了一番,薛蒙初時的不安感漸漸雲散煙消,他心中暗歎道,自己真是的,方纔居然有那麼一瞬間,模糊會覺得師尊和墨燃那傢伙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真是荒唐,怎麼可能。
他的師尊,是世上最清冷的一捧聖水,誰都碰不得,更不能有人去玷污沾染他。
這時候墨燃問他:“說了這麼多,也說說你吧,你來這裏做什麼?”
薛蒙咕噥道:“我來替我阿孃找菜包。”
墨燃揚了揚眉宇:“就是新撿回來的那隻胖貓?”
“嗯。”
“橘色的,頭上有個王字花紋,只吃魚不喫肉的那隻?”
“對啊,你瞧見它了不?”薛蒙嘆了口氣,顯得很是無奈,“那麼胖,卻能跑得很,從前山找到後山,人能去的地方我可都去遍了,就是沒有它的影子……”他想忽然想到什麼,驀地瞪大了眼睛,驚道,“啊!你說它會不會被年糕怪給喫掉了?”
“……”
墨燃其實很想笑,但還是忍住了,化作一聲輕咳:“這個,我瞧糖年糕那麼小,雖然是隻妖怪,但也沒什麼用處,如果是菜包遇到它,該擔心的其實不是那橘貓,而是糖年糕吧。”
薛蒙摸摸下巴,想了一下菜包的體型,贊同道:“不錯……你說的很對……”
楚晚寧道:“後山危險,你別再往前了,我幫你去找。”
薛蒙忙擺手:“豈敢勞煩師尊。”
楚晚寧道:“左右無事,替你找一會兒,然後我便要去丹心殿赴長老會了,墨燃一起吧,找起來快一些。”
墨燃:“……”
他實在是很服氣楚晚寧的,楚晚寧大約覺得他的身子就像火,想燒就燒,想熄就熄,居然這個時候讓他站起來找貓?……他都還沒有消下去。
薛蒙見他不動,且面色有異,便問:“你怎麼了?”
墨燃道:“沒什麼,從剛纔起就有些不舒服,你們先找,我很快就過來。”
楚晚寧瞥了他一眼,這時才驀地意識到墨燃的衣着和自己不一樣,墨燃習慣穿修勻收身的黑金色衣衫,平日裏顯得很勁厲乾脆,也極適合武鬥,但缺陷也很明顯,若是外頭沒有罩一件斗篷,一旦下身反應激烈,就會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