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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的師尊(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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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尊,你理理我。

    這是他們在通天塔初見時,墨燃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候,楚晚寧閉着眼,墨燃喚他,他掀起了睫毛簾子。

    這也是他們在紅蓮水榭別離時,墨燃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時候,楚晚寧閉着眼,墨燃喚他,他卻再也沒有擡頭。

    一句話,從通天塔飄零了半生,飄到荷花池邊,終於塵埃落定。

    這些年的恨也好,愛也罷,就都散去了,就都冷透了。

    墨燃喝完了最後一罈梨花白,走下了死生之巔的南峯,走到了自己的末日餘暉裏。第二日,義軍攻上巫山殿,卻發現爲禍天下十年之久的踏仙君自裁身亡,享年三十二歲。

    到如今,兩輩子過去了。

    墨燃睜開眼睛。

    他在通天塔前的花樹下睡了一宿,醒來時,整個人尚是茫然無措的,不知今夕何夕。

    他只是下意識地喃喃着:“師尊……你理理我……”

    然後他纔想起來,這一生,楚晚寧,也已不在了。

    前世他過慣了苦日子,楚晚寧是陪他走到最後的一個人,這輩子他不想再當個惡人,可是楚晚寧也看不到了。

    大概是上蒼也於心不忍,又或許冥冥中自有天定,前世楚晚寧早已噁心透了他,所以這輩子,他做了第一個離開的人。

    墨燃把胳膊遮住眼瞼,忍着喉頭細碎的哽咽。

    他聽到遠處傳來薛正雍焦急的喊聲,伯父在找他,伯父在喊:“燃兒——你在哪裏?燃兒!”

    師昧也在喚着他:“阿燃,你在哪裏……你快出來吧……”

    “燃兒,你回來陪陪玉衡!你不要做什麼傻事啊,燃兒!”

    陪陪玉衡。

    陪陪他……

    墨燃於是從地上爬起,踉蹌着,跌跌撞撞地循聲而去。

    他不能垮掉,他不能垮掉——他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幕後黑手尚未揪出,且不說天裂之變隨時可能再一次重演,便說遭此劫難,死生之巔損失慘重,百廢待興……薛蒙已經痛的失去了神智,痛的再也爬不起來,他不能垮掉。

    他便忍着,捺着。

    他告訴自己,不痛了,不痛了。

    楚晚寧的死,他經歷過不止一次,不痛了。

    不痛……

    可是怎麼可能不痛!

    三千多級長階,他揹着他匍匐着爬回來,怎麼可能不痛……

    耗盡最後一點靈力,把全身的靈流都給了自己,怎麼可能不痛……

    明明自己也受了一樣的傷,爲了不拖累徒弟,做出一副斷情絕意的模樣,自行離去……怎麼可能不痛……

    還有前世,楚晚寧受的傷其實與師昧無異,只是他不說而已,他不說,墨燃也就不會知道。

    他依然對着楚晚寧怒吼,對着楚晚寧發泄無盡的恨意,他把楚晚寧傷病未愈時辛苦爲他包的抄手統統翻落在地。

    楚晚寧在他面前矮下了身,低下了頭,去一個一個地拾起來,全部丟掉。

    怎麼……可能……不痛……

    怎麼可能不痛啊!!

    他挖了楚晚寧的心!怎麼可能不痛啊!!怎麼可能……

    墨燃走不下去了,他在原處忍了很久,平復了很久,渾身都在顫抖,渾身都在戰慄。

    好痛。

    他把臉埋進掌心,咬緊了嘴脣,把哭聲和着淋漓鮮血一併吞下去。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他才把自己的心緒勉強撫平。

    他仰起頭,眼眶通紅,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走下了無盡長階。

    不能垮掉。

    “伯父。”

    “燃兒,你到哪裏去了?你可要急死我了,要是你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以後九泉之下,還有什麼顏面去見玉衡?”

    “是我不好。”墨燃道,“我沒事了,讓伯父掛心了。”

    薛正雍搖搖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拍着墨燃的肩膀,半晌之後道:“不怪你,不怪你,你比蒙兒強很多了……唉……”

    墨燃沙啞地問:“薛蒙呢?”

    “病了,高燒不退,剛剛喝了藥睡下,幸好睡了,他醒着就哭,怎麼勸都勸不住。”薛正雍顯得很疲憊,“無間地獄天裂一事,在修真界激起軒然大波。上修界也開始派人糾察事情始末,但幕後之人處理得極爲乾淨,彩蝶鎮在血戰中幾乎已被夷爲平地,竟是半點線索也不得知。”

    聽到這個消息,墨燃卻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那個人的本事顯然已經在衆人的預料之外,甚至在他的意料之外。

    能要了楚晚寧性命的人,做事情又豈會輕易落下把柄。

    “上修界,他們打算怎麼辦?”

    薛正雍道:“爲了這件事,他們決定各派表率,於靈山之巔商談。我明日就要啓程……但是蒙兒這般模樣,我實在放心不下……”

    他說的不錯,彩蝶鎮一事,就連天下第一大宗師楚晚寧都命殞其中,上修界就算再是冷漠,也不可能坐視不管了。

    “佈下陣法打開結界的人究竟是誰。”

    “他緣何要這麼做。”

    “此人下一步動靜又該是什麼。”

    這三個詰問猶如兀鷲般盤繞在每個人心裏,誰都想知道答案,但調查了半天,仍舊是一籌莫展,沒辦法,只能攜起手來。

    墨燃道:“伯父放心去吧,派中諸事,我會幫着伯母一併打理。”

    “那就好,那就好……唉……苦了你們了。”

    薛正雍走了,而薛蒙整日介魂不守舍,積壓的宗卷委託就全都落在了墨燃肩上。

    墨燃全身心地浸淫到案牘之中,不敢有片刻倦怠,因爲只要他停下來去想,停下來稍作休息,那強烈的苦痛與後悔就會把他拖下深淵,拷問着他殘破不堪的魂靈。他恨不能日夜俯首卷前,藉以擺脫內心無休無止地愧疚與折磨。

    無間地獄裂時,凡間陰氣大盛。許多蟄伏許久的妖邪們藉此東風重出江湖,爲害四方。這些日子,向死生之巔求援的委託函簡直堆成了小山。墨燃忙碌其中,廢寢忘食,往往是黎明時就趕往丹心殿,到了深夜纔回去休息。

    不過即使這樣,他還是會在汪洋書海中,冷不防地,被楚晚寧留下的碎片扎中。

    “……青僵興風作浪,鳳陵村八十二戶老弱,不勝其擾。幸有貴派長老所制機甲‘夜遊神’,可暫御邪祟。然終非久長之策,還請……”

    燭淚緩緩滑落,燈蕊爆出一串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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