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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不安(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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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仙境雖然名叫仙境,但裏面所居的並非神仙,而是一種半仙半妖,血統混雜的異人。

    他們是修真大陸上與仙人最相似的存在,又被稱爲“羽民”。

    羽民世代遠居於九華山迷陣之中,擁有自己的桃花源,顯少插手人間事務。但他們體內畢竟不全是仙人的血,也有一半凡俗骨肉,因此也未能全然超脫,常會於修真界秩序動盪,岌岌可危時現身,以其強大靈力襄助凡人度過難關。

    墨燃前世鬧得翻天覆地時,羽民便曾經大批出現過。但他們的實力終究比不過將禁術修煉到如臻化境的人界帝尊,最後所有羽民都被墨燃趕盡殺絕,他踩着腥臭的血,踩着滿地殘損的焦羽。

    一把火,朱雀仙境毀於一旦。

    那真是極瘋狂的一段記憶,甚至事後墨燃想起來都會冷汗涔涔,溼透背心。只覺得當時的自己像是被惡鬼附身一般,殘酷得厲害。

    不過眼下,他顯然還沒有和羽民交手的實力。事實上因爲種族優勢,大多數修仙之人的靈力都在羽民之下,整個死生之巔能和他們過招的,目前恐怕只有那幾位出類拔萃的長老。

    薛蒙無意中看到了墨燃的臉龐,嚇了一跳:“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沒什麼。”墨燃睫毛虛落,低聲道,“方纔跑得急了些而已。”

    羽民臨世,正是上輩子師昧悲劇的起始,墨燃整顆心都懸到了喉嚨口,他原以爲這件事情要再過一段時間纔會發生的,爲何這一世,這麼多東西的進展都變得和往日不一樣了?

    冬日的死生之巔,一輪虛弱的殘陽掛於天穹,漫漫散照出一層死白的光輝。

    墨燃站在日頭下,不由地拉住了師昧的手。

    師昧微愣:“怎麼了?”

    “……”墨燃沒有說話,搖了搖頭。

    薛正雍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他說的話倒和上輩子沒有太大的區別。

    “今日召諸位於丹心殿前,只因時隔八十餘年,羽民仙使再度臨世。和八十年前一樣,仙使離開桃花源,來到人間,是因爲卜得人間危難將至,特來相援。”

    他頓了頓,轉頭慢慢環顧下面黑壓壓的門徒。

    “諸位知道,鬼界結界雖爲始神伏羲所設。但百萬年來,結界逐漸削弱,每隔數十年,結界就會再次破損。這些年來,鬼界結界的力量已日趨薄弱,儘管有諸位鼎力相助——”

    薛蒙小聲哼道:“爹爹真是胡言亂語,明明幾乎都是師尊一個人在相助。”

    “儘管有諸位鼎力相助,而然鬼界的漏洞越來越大,終將與數十年前一樣,完全潰散。屆時萬靈降臨,百鬼襲世,人界和鬼界將打破界限,凡人將飽受疾苦。爲了避免這般慘劇,羽民仙使將在所有的修真門派遴選出幾名靈力天賦最爲合適的人選,前往桃花源封閉修煉。”

    此言一出,衆人譁然。

    羽民要選人帶去桃花源仙境進行修煉?!

    所有弟子的驚異中都生起了叢叢疊疊的興奮,不論天賦如何,也都或多或少生出了些暗暗的期待。

    惟有墨燃一人毫無喜色,眉梢眼角還隱隱透出一層憂慮。他平日裏善作僞飾,教人辨不出真假,然而此時此刻,竟是掩飾不住心中情緒——

    此一事,事關師昧生死。當年,師昧就是被羽民選走,去桃花源修行的。他歸來不久後,鬼界漏洞出現了一次大規模潰散,大批亡靈從地獄爬至人間。

    在那場浩劫中,師昧與楚晚寧並肩作戰,他們一人站住一邊陣腳,攜手修補那個最大的缺漏。然而,師昧的力量終究還是無法和楚晚寧齊平,數不清的厲鬼見陽界將要關閉,便同仇敵愾朝着師昧撲殺而來,千軍萬馬化作通天徹地的煞氣,在瞬間將努力維繫着結界平衡的師昧貫穿!

    邪煞誅心,亡魂穿魄。

    楚晚寧沒有擡手相互,沒有絲毫阻攔,他在師昧從蟠龍柱頂端倒墜而下的時候,選擇了用盡全部的法術,將師昧未及補全的結界,以一人之力盡數封合!

    那天飄着大雪,師昧從高臺上飄落,就像萬千晶瑩中毫不起眼的一小片。

    飄雪漫天盡是,無窮無止。於是有誰會在乎哪一朵六棱冰晶行將融化,就像代代無窮的凡人,從生到死數十年,除卻至親,有誰會在乎一個尋常人的死。

    大雪中,烽煙裏,墨燃抱着呼吸漸弱的師昧,跪着求楚晚寧看一眼師昧,救一救師昧。

    可是楚晚寧最終仍是轉了身,選擇投向了皚皚雪原,選擇了成全他自己的衆生大義,於是師徒之情,一朝泯滅。

    多可笑啊。

    楚晚寧喜歡的東西,在乎的東西,追求的的東西,都是那麼可笑。

    比如楚晚寧他喜歡聽雨賞荷,喜歡杜工部期期艾艾的詩,對仗嚴謹到了一種誠惶誠恐的地步。

    比如楚晚寧會在乎春草又活,秋蟬又死,會在乎哪裏又有硝煙起,哪裏庶民不得生。

    再比如楚晚寧也一直教他們,有道者,衆生爲首,已爲末。

    可墨燃想,去他媽的衆生!

    那些人他不識得,不在乎,是死是活,與他而言算什麼?

    楚晚寧的雨裏或有無處可歸的荒魂在喃語,草木裏濺着流民的濁淚,他墨燃可覺乎不得。他的雨就是普普通通的雨,草木是尋尋常常的草木。蒼生就是寫在紙上的兩個字,誰他媽的在乎。

    所以他想,楚晚寧虛僞,卑鄙,滿口仁義道德,彷彿心懷天下,可是他那狹小至極的心胸裏,卻連個徒弟的位置都吝於給予。

    後來他曾逼問過楚晚寧,問他你心痛嗎?你會不安嗎?你說衆生爲首已爲末,可你還好好活着,你讓師昧聽了你的話去死了!是你害死的他,你這個僞君子,你這個騙子!

    你還有心嗎?

    師昧從高臺上跌落的時候,他在喊你啊,他在喊師尊,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你爲什麼不救他……你爲什麼不救他!!

    楚晚寧,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你從來……

    都沒有在乎過我們。

    你不在乎的……你不在乎的……

    後來的事,就是那樣了。

    楚晚寧成了修真界人人敬之愛之的無冕之王,沒有人會在乎死去的人,師昧的屍骨就像一級不值一提的石階,被勝者踩於足下。

    他拿一個稟賦不足的徒弟,換來了河清海晏,所謂的天下太平。

    沒有人會說他是錯的。

    只有墨燃瞧見了他額前的冠冕,如此輝煌,是由死人的骨頭鑄成,是師昧的死成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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