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杜克完全氣炸說出那樣一番氣勢洶洶的話,林長柒便擡手攔了下來。
杜克被他視爲第二位父親,林長柒自然對他的“言出必行”頗爲了解。
並且,沒有故友的犧牲,黛芬妮也並沒有遭遇宇宙輻射,身體健康,未被這些苦難摧殘的杜克,看上去似乎更加急性子。
林長柒莞爾,語氣平和道:“杜克叔,請不要爲難爸爸了。”
“不管如何,這個世界的爸爸,是我一直所希望的那樣,也許,如果爸爸沒有……”
林長柒頓了頓,淡淡笑道:“我應該也能見到他這樣的模樣。”
四個人都有些沉默,林長柒的清明包容,並未曾遷怒這個世界的林冽一分一毫。
與這個世界相同卻又不同的一切,似乎都像一把刀一般在剜他們的心。
這可是他們的孩子。
驚歎於他的成熟,驚歎於他的成就。
但除卻高興之下,更多的是酸澀。
一旦知道他是失去什麼,才被澆灌成如今的模樣。
父母都是一種矛盾的生物,希望孩子可以成長起來,這樣才能護自己,又不希望孩子快速長大,畢竟在他們眼中,無論多大都是孩子。
久久沉默後,杜克還是將捲起的衣袖放下,砰的一聲坐回椅子,瞪了林冽一眼,冷哼一聲。
黛芬妮坐在他旁邊,眼中的心疼幾乎要溢滿出來,兩個女人眼睛都紅通通的。
林長柒擡手替母親揩去眼淚。
他過去從來都不敢設想,甚至哪怕作爲一個完全不可能實現的飄渺願望。
他還有機會,終將再一次見到阮凝素和林冽,他們終將團圓,聽他給他們講他們過早離去後完全不知道的一切。
這是曾經,在他睡夢當中從未出現過的夢幻。
只是過程當中,他還要手忙腳亂的爲傷心欲絕的母親擦去眼淚。
這一切真的都很奇妙,在被勒令不許說任何誆騙他們,讓他們安心的謊話,林長柒還在試圖逃避一些,他認爲不能,應該讓父母知道的內容。
但心裏的小心思很快就被發覺,大概這就是生他養他的父母吧。
林冽站了起來,坐到他身邊,過往林長柒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模樣,如此沉重,如此愧疚。
他囁嚅着,但由於不善言辭,林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柒柒,爸爸很抱歉。”
林長柒微微一笑,“爸,您沒必要道歉,不得不說小時候也許,會對您有些埋怨,但現在,一切都很好。”
兒子真的長大了。
他擡手想摸摸少年的頭,忽然發覺眼前的兒子已經長大成年了,最終他輕拍他的肩:“柒柒,你也許不怪我。”
“但是,八歲之前,那時候的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現在想想,看上去真像個蠢貨。”
“我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簡直腦子壞掉了,居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也許在你的世界裏,他們離不開你,功勳和愛戴,在這樣的時代,所有的一切都是用半條命換來的。”
林冽有些難過:
“你本不應該參軍的,更不應該使用一塊廢棄的宇宙本源,而這一切的間接推動者是我,是我的死,逼迫你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柒柒,爸爸很抱歉。”
林長柒搖頭,“正是因爲您的訓練,我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活下來,您不需要說抱歉。”
他笑容清淺:“所有的一切我都非常滿足。”
“特別是,我現在再一次見到了你們。”
“真的,我很滿足,也很幸運。”
這次阮凝素再也止不住眼淚,緊緊擁抱着他,痛哭出聲,林冽上前環抱着妻兒,也緩緩落下眼淚。
蕭凜在一旁面色無比的柔和,真是太好了,林先生。
當兩人都收斂了情緒,阮凝素的手輕輕包着他的手,柔和道:“柒柒,你不用再操心這些了,你現在身邊有爸爸媽媽。”
“你爸爸,還有杜克都會想辦法的,就算在那個世界你已經經歷了一切,我還是沒辦法接受。”
“我們把你留下來好不好?一定會有什麼辦法,就當一個普通的omega,不用再承擔那麼多的責任,爸爸媽媽會保護好你的。”
“絕計不再讓我的孩子受半點苦。”說着,阮凝素又有些哽咽。
林長柒淺笑着,“不行的,媽,就像爸爸和杜克叔在這個世界仍有他們的職責。”
“若是他們的林長官,是……最強兵器,戮種巢穴已經被我清剿,人類很有可能踏入前所未有的和平紀年。”
“你們同樣生於這個時代,爸媽,你們知道這有多不容易,人類……不,不只是人類。”
“所有生活在宇宙當中的高等文明生物,爲此已經奮鬥了億萬年,我也一樣,我已經花了22年的光陰,所以,爸媽,我得回去。”
林冽環着阮凝素的肩,安撫着又要掉眼淚的妻子。
阮凝素有些哽咽,又掛着一抹溫暖的笑容,眼神無比的自豪:“老公,你看,這是我們的柒柒,他長大了,可以變得這麼厲害,這麼好。”
“當然,他是你和我的兒子。”
林冽深吸口氣,半蹲在坐着的林長柒面前:
“我完全沒想到,我的兒子有朝一日會被賦予這樣的使命,我也和戮種廝殺過,我們都明白它們有多強大,更明白你能一次次做到反殺它們,有多不容易。”
“還是從16歲就開始了……柒柒,這些年你真的很辛苦。”
他慢慢移開目光,看向蕭凜,“蕭上校,不,應該稱呼你爲蕭元帥。”
“我作爲一個父親,向你鄭重的道謝。”
“感謝你與我的兒子相知相愛,並且,陪伴在他左右。”
蕭凜也鄭重的回禮,這藍色的眼眸盛着一汪深情的海,這樣的目光永遠都落在林長柒身上,“您客氣了,應該的。”
“遇到林先生纔是我最大的幸運。”
林冽上前,擁抱着自己的兒子,林長柒能聞到淡淡的菸草味,恍恍惚惚間好像回到從前,鼻尖有些酸澀。
林長柒悶聲道:“爸,對不起。”
他們都知道他爲什麼道歉。
蕭凜也知道,在林冽上戰場前夕,父子兩人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林長柒撇下一句成爲他夢魘的謾罵。
這成了林冽死前他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而,林冽只將懷錶交給他就撒手人寰。
從此以後,道歉也沒有了任何意義,愧疚和悔恨,只有他一個人打碎了嚥到肚裏。
林冽心中酸楚,輕輕撫摸着兒子的頭髮,“我怎麼會怪你……我怎麼會怪你?”
半晌,林長柒調整好心態,再次擡起頭,像無數個孩子那般,目光希冀地看着林冽,像多年來他期盼的那樣,甚至有些小心地開口問道:
“爸,我做的好嗎?”
我是……能讓你驕傲的兒子嗎?
林冽眼神柔和,“柒柒,你要記住。”
“無論在任何時空,任何地點,無論你做出了什麼樣的選擇,爸爸媽媽永遠都爲你感到驕傲,你是我最自豪的兒子。”
遲來了十數年的誇讚,這是他過往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然而真正聽到林冽的讚許。
林長柒並沒有感覺非常激動,只是覺得很安心。
—
有蕭凜在身邊的這十多年以來,林長柒已經很少做夢了,更是沒在夢見過,那些糟糕的過去。
也許是得償所願,反倒奇異地又夢到了往事。
被父親冷落的那些歲月、阮凝素如同一個破布娃娃一般被刺穿扔飛出去、林冽身上包括流淌在地上的大片血跡……
林先生?
“林先生?”
林長柒倏然睜眼,便看到伴侶帶着擔憂的神情,他被他抱的很緊,皮肉緊貼,蕭凜無論何時身上總是暖洋洋的,給人安穩。
他微微低頭吻了吻他的額心,啞聲詢問道:“做噩夢了?”
林長柒靠在他胸膛上,夢裏的驚慌,在這一刻全都消失不見,他愜意的閉上眼睛,感受着男人的體溫,有些懶散的嗯了一聲。
聞言,蕭凜又將他抱得更緊了一點,不善言辭,便道:“林先生,有我在。”
林長柒輕笑,“嗯,我有蕭哥。”
門被人敲了敲,阮凝素那道如同羽毛落到心上的柔軟嗓音輕聲道:“柒柒,阿凜,下來喫早飯了。”
二人穿戴齊整,打開門,復古的木質欄杆往下看,阮凝素端着一盤子蛋卷擡頭衝他慈愛微笑,黛芬妮溫溫柔柔地衝他們招手,“下來吧。”
林冽坐在桌前,指尖滑過淡藍色的半透明光腦投影,看着今日的軍情。
知道林長柒在原本的世界可以說是除國王之下,甚至有的時候代行國王權利,帝國地位最高軍官,便和林長柒時不時商討兩句。
成功討來阮凝素嗔怪抱怨,“你們倆呀,先喫飯。”
杜克看到他們二人從同一個房間出來,目光警惕的像是或者小雞崽的母雞,盯着蕭凜道:
“你悠着點兒啊,就算是夫夫,長柒現在可才16歲,16歲!”
“別感謝喪心病狂的事兒啊……!”
林長柒耳根子微紅,輕咳一聲,無奈道:“杜克叔……”
杜克哼了一聲。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的杜克,並不是非常待見蕭元帥,在他眼裏……
蕭凜=拱白菜的豬。
加油!蕭元帥!
林長柒莞爾,是了,這纔是他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