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林長柒低頭看着海領主發過來邀約，海領主邀請他進宮一晤。
光腦一直髮出聲音，平板冷漠的機械音公式化道：“您有一條標註“蕭哥”的全息視頻信息，請問是否接受？”
林長柒的眼神微微柔和，“接受。”
手腕上的光腦伸出一個小小的探測杆，攝像頭飛速旋轉幾圈之後，白色的數據形成。
如果不是他們兩個在不同的場景，或許真要以爲是面對面的見面了。
林長柒觀察了一下，蕭凜應該是在星艦的休息艙，他摘下軍帽，眉目間有濃濃的疲倦。
輪椅滑動，男人一言不發，將頭靠在他腹部：“林先生……”
星際的科技，可以完美復刻人的觸覺，但就算再完美的科技。
也沒法填補戀人之間，相隔兩地，那份心中的思念。
林長柒擡手抱住他，他一直藏在蕭凜身上的那抹寒冰異能始終安靜蟄伏在男人體內，沒有被觸發。
這是一件好事。
說明他的蕭哥未曾遭遇能危及他性命的戰役。
林長柒又上下打量一番，沒有傷口。
他半蹲下去，靠着全息數據描摹男人深邃如海的湛藍色眼眸，再往下是堅挺的鼻樑，嘴脣。
“我等你來找我。”林長柒輕聲笑道。
“嗯。”蕭凜將人摟在懷裏，他懷念愛人身上淺淡的薄荷香，懷念平常日日都能在不遠處看着他的時光。
但，他要向林先生努力靠近。
總要捨棄些什麼。
“蕭上將，不許在戰場上受傷。”林長柒捧着他的臉，認真道。
蕭凜心尖一顫，收緊了他的腰，吻了吻他的眉心，同樣珍重答道：
“遵命，我的長官大人。”
—
精神力壓迫訓練結束，三條鹹魚現在什麼都不想幹，就想躺着。
林長柒也由着他們去，他瞧見卡洛抱着一本厚厚的醫學書，即便是累的不成樣子，也沒捨得撒開。
林長柒已經不是第一次看着他拿着醫學類的書，他有些好奇，在他身邊坐下，溫聲道：“想當醫生？”
卡洛沉默了片刻，搖搖頭，半晌喲點點頭。
林長柒莞爾，“真是個矛盾的答案。”
卡洛淺淡的白眸，泛着一種格外執着的光芒，這有些稀奇，林長柒與卡洛相處半個月來，這位殿下寡淡無求。
而今，卻是第一次在他露出了強烈的渴望。
“我不想當醫生……我……只是想有絕佳的好醫術。”卡洛清冷的嗓音像高山上流下來的雪水。
“你並不是治癒系，這條路有些難走，而且，人魚族似乎也有不少優秀的治療系異能者……”林長柒中肯道。
“不，治癒系無用……”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白眸似乎暗淡了幾分，名叫怨恨的火焰在這一雙眼當中燃燒。
林長柒微微蹙眉，卡洛這般一個無慾無求，情感甚至都相當平淡的人。
心裏卻藏着強烈的恨意。
這位大王子顯然不願向他透露些什麼。
林長柒並沒有逼問，只是道：“卡洛，我是你的老師，如果需要幫助，可以跟我說。”
卡洛的白眸緩緩挪在他身上，一直壓在這位長子心底的情緒，隱約有釋放的痕跡。
複雜，感激，憂慮，全充斥在這雙眼睛裏。
他張了張嘴，似乎本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閉口不言。
夠了，不能牽連老師。
老師是蘭茲人，他不應該被拖累……
我們自己的事，不應該麻煩老師……
卡洛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只有這樣才能壓下心中求救的念頭。
林長柒聞言，便也不再提這件事。
只是笑容滿面轉移話題，“我有一位學生，也算你的師哥，如果想學醫的話，過段時間，我可以帶你去見他，讓他教你。”
卡洛愣了愣，“師哥？”
像是認真把這件事記在心裏，隨即就不再多言語。
林長柒想了想，“後天，你們是不是要去見你們的父王？”
辛萊不知什麼時候咕嚕過來，趴在卡洛腿上，聽林長柒這般問就點了點頭，脆生生道：
“嗯！除了不怎麼喜歡熱鬧的三哥，每月初我和卡洛哥，塞維託哥都要和父王聚在一起。”
辛萊呢喃，“我天天都盼着能見到父王呢……明明以前就是天天都能見到父王啊……”
“辛萊。”卡洛沉聲道。
辛萊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自知失言，低下腦袋不說話了。
“你問這個幹嘛？”塞維託道。
林長柒平靜將泛着海洋波紋的請柬推出：“海領主陛下給我的。”
三位王子皆是大駭，性格完全不同的三人第一次有了同樣的默契：“不能去！”
話雖說如此，到了海領主宴席那日，林長柒仍然整理好儀容出門。
班納大學門口，三位王子已經在那兒等候，辛萊手作擴音器，大聲道：“老師！！”
卡洛行禮道：“老師，早上好。”
塞維託咳嗽好幾聲，“那什麼，早。”
林長柒微微頷首，“早上好。”
懸浮車很快停到海邊，一路上，即便是性格最爲活潑的辛萊，也沉默不語。
誰也不下車，氣氛壓抑而沉重，林長柒微微眯眼，不過是深入赫爾海底，進入人魚族的城堡。
“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你們和海領主陛下不和，辛萊不是很期待見到陛下嗎？”
林長柒淡然端起貝殼茶盞，輕輕吹了吹。
“還是說，有什麼瞞着我？”
“不是的！”塞維託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也虧得這懸浮車本就因爲是供皇族使用，奢華寬敞，他纔沒有撞到頭。
塞維託抓了抓頭髮，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對林長柒描述。
只是一砸軟沙發，“我也不明白爲什麼父親要讓你去皇宮……這個地方……”
塞維託像是談到了什麼忌諱莫深的事，噤聲不語。
只是，似乎無論是辛萊還是卡洛，臉上也同樣是不解的神色。
他們三個，非常不希望林長柒去皇宮。
“這分明是你們的家呀，從小生長的地方，我爲何去不得？”林長柒笑眯眯道。
卡洛嘆了一聲，他側過頭看着赫爾海，淡藍色的長髮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老師，赫爾海，可是很危險的。”
“非常危險。”卡洛意味深長，留下這句話。
林長柒微微垂眸，他推開車門，湛藍清澈的海面，海浪一波一波打來。
“走吧，既然那麼危險，作爲老師，要保護好我的學生呢。”青年回頭，銀白色的頭髮在恆星的光芒底下耀眼無比。
三人愣了愣，辛萊一張臉激動得紅撲撲的：“我和兄長們也會保護好老師的！”
卡洛“嗯”了一聲，塞維託則滿臉都是“快感激我大發慈悲”的倨傲。
辛萊的惆悵來得快去的也快，立刻就歡快的蹦躂蹦躂，指着浮出海面的巨大水母道：“老師！我們坐水母去！”
卡洛指尖凝聚成一個小水珠，融入林長柒的肺部，解釋道：
“這樣您就能如水系異能者一樣，可以在海里呼吸。”
林長柒微微一笑，“麻煩你了。”
四個人坐在巨大的水母上。
卡洛目光沉靜：“老師，請您別害怕，這就是人魚族。”
頓了頓，默然不語，“現在的人魚族。”
塞維託閉着眼，每一個字都帶着滔天的怨恨和怒火，“陸領主……混賬……”
辛萊都在微微顫抖，因爲憤怒而顫抖。
林長柒微微蹙眉，陸領主，到底做了什麼？人魚式微至此……連帶着三位王子的恨意讓人心驚。
水母下沉，林長柒睜開眼睛，登時就站了起來。
淡清夾雜着藍的海洋，通透瑰麗，日光穿過海面，一切都是最初美好的樣子。
然而，卻再也沒有了生機。
林長柒身側甚至漂浮過去一句海魚的屍體，他擡手將其撈起來，皮肉潰爛泡在水裏發脹，露出潔白的骨架。
甚至有人魚的屍體，他們曾經是徜徉在赫爾海當中的精靈，現在卻毫無聲息地隨着水流飄向遠方。
露出大片的血肉和白骨，瘮人無比。
不過是肉眼可見的這麼一小片海域，就已經出現了五六個人魚侍衛，保衛這片海域嗎？
不，他們所做的僅僅不過是打撈屍體。
人魚的屍體，海洋生物的屍體。
就算是植物也無法避免，腐爛，破敗。
這並不是因爲沒人打撈而腐朽的軀殼。
林長柒看見從巖壁裏探出頭來的小魚，劇烈顫抖着，魚鱗被剝落露出血肉，最後白骨化。
死亡的惡臭氣味在異能者清晰的無感下被放大，直衝鼻腔。
林長柒回頭，他終於明白爲什麼三位王子並不想讓他進入到這片海洋。
害怕他進入赫爾海，就會逐漸和這些屍體一樣。
卡洛和塞維託都低着頭，藏青色的魚尾鱗片都被摳下來幾片，這兩位人魚族的王權者無聲宣泄着憤怒和自己的無奈。
辛萊聲音悶悶的，帶着哭泣：“又增加了……上個月初還沒有這麼多……根本打撈都打到不過來……”
林長柒擡手捂住辛萊的眼睛，“不看了……”
辛萊嚎啕出聲：“老師——我難受！這些都是我的族人啊！！！”
在一刻，林長柒沒有聽見傳說中人魚動聽的歌聲，只有人魚族的痛苦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