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隨隨起身便要走,桓煊叫住她道:“等等。”
隨隨轉過身,無可奈何道:“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桓煊道:“你入宮辭行,只見陛下?”
隨隨點點頭道:“皇后娘娘潛心修佛,聽說最近玉體欠安,我便不去叨擾了。”
桓熔的幕僚已供出故太子亡故的真相,皇后一定也知道了,親手養大的二子殺害同胞兄長,她一定大受打擊。
何況桓熔起殺心是因爲桓燁讓位不成,事情歸根結底還是因她而起,皇后此時最不想見的大約就是她。
桓煊略微鬆了一口氣:“你見過陛下便儘快出宮,別在宮中多逗留。”
隨隨聽他似乎話裏有話,不過還是頷首道:“我知道。”
桓煊見她仍舊不明所以,只好直言:“這次入宮,一應飲食你都不要碰。”
隨隨擡了擡眉毛,她一向算得謹慎,但皇帝和朝廷本就不能輕易動藩鎮,如今都在爲廢太子案和立新儲之事費神,更沒有理由對她下手。
但桓煊這般如臨大敵,一定有他的理由。
桓煊不想讓她知道長兄當年受母親脅迫,不得不放棄她。
儘管他嫉妒得發瘋,卻不忍心讓她心底最完美最珍貴的東西有一絲裂紋和缺憾。
他只是道:“如今太子被廢,新儲未立,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也許是我杯弓蛇影,但小心謹慎些總是不錯的。”
皇后那句話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令他有些不安。
他或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母親的爲人,以她的性子一定會遷怒綏綏,好在她這幾日才得知真相,倉促之間也來不及謀劃什麼大動作,便是要害綏綏,也只能用些陰暗手段,在飲食中下毒是最方便的。
但蕭泠也不是等閒之輩,眼下她有了戒備之心,要害她絕沒有那麼容易。
桓煊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杞人之憂。
隨隨道:“好,我會多加小心。”
頓了頓道:“殿下可有別的吩咐?
若無他事,我真的要走了。”
桓煊站起身:“我送你。”
隨隨哭笑不得:“不是說傷口裂了嗎?”
桓煊道:“你離京前我就不來找你了。”
只要他一天還是齊王,他們就不能走得太近,免得節外生枝。
隨隨撩了撩眼皮:“殿下安心養傷吧,傷口崩裂潰爛可不是小事。”
桓煊順勢道:“你就這麼擔心我?”
隨隨不知他這涎皮賴臉的做派是跟誰學的,想了想,大約是和桓明珪廝混久了近墨者黑。
她懶得理會他,轉身便出了廳堂,快步往臺階下走去。
桓煊望着她的背影融化在如煙似霧的雨絲中,心彷彿也跟着一點點融化成了春雨。
……
事實證明桓煊的擔心的確是杞人憂天。
隨隨入宮謁見沒有遇上任何不測。
皇帝纏綿病榻多日,見她時形容憔悴、精神不濟,不到兩刻鐘時間便有些支撐不住。
聽聞她即將離京,他也只是出於客套挽留了幾句,見她執意要走便作罷了。
他又道:“朕近來舊疾發作,恐怕不能親自相送,朕命禮部安排,設宴長樂驛,令獲百官爲蕭卿設宴踐行。”
隨隨一禮道:“多謝陛下厚恩,臣愧不敢當,諸位同僚政務繁忙,且宴飲靡費,實無必要。”
皇帝又客套了兩回,隨隨堅辭不受,他便頷首道:“既然蕭卿堅辭,朕就不同蕭卿見外了。
等卿明年元旦入朝再敘。”
他頓了頓,補上一句:“若朕明年還在……”
隨隨忙道:“陛下福壽無疆。”
皇帝擺了擺手,苦笑道:“蕭卿不必安慰朕,朕的身子如何,朕心裏一清二楚,左不過苟延殘喘罷了。”
隨隨能感覺到太子謀逆案後,皇帝的精神便開始頹靡。
曾經勵精圖治、宏圖大略的帝王,如今已徹底成了個衰朽沮喪的老翁。
她沉默片刻,起身行禮道:“陛下請保重御體,微臣先告退了。”
皇帝瞥了眼她面前茶牀上一動未動的茶湯,點點頭道:“朕便不留你用膳了。”
說罷向中官點頭示意。
片刻後,幾個內侍捧了幾牀金銀器物、數匣明珠寶石並幾箱貢品香藥來。
隨隨道:“此次入京,陛下幾次三番賞賜,臣實在愧不敢受。”
皇帝道:“你別推辭,這不過是朕一點心意。”
他頓了頓道:“蕭卿不但是大雍的功臣良將,亦是朕故交好友之女,你就當這是長輩給你添妝之用。”
隨隨眼中掠過一絲訝然。
皇帝道:“收下吧,就算全我一份心意。”
隨隨拜道:“謝陛下賞賜。”
皇帝道:“你不日離京,想必還有許多事,朕就不留你了。”
隨隨退出皇帝寢殿,坐上御賜的輦車,剛行出殿門,便看見皇后鳳輦往溫室殿行來。
隨隨降輦避至道左,躬身行禮:“末將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命內侍停輦,撩開錦帷,淡淡看了她一眼:“蕭將軍別來無恙?”
隨隨雖有預料,但親眼見到她慘悴衰老的模樣,還是不由暗暗驚心:“承蒙娘娘垂問,末將一切都好。”
皇后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頓了頓道:“蕭將軍難得入宮,不如留下用晚膳。”
隨隨道:“多謝娘娘恩賞,只是末將尚有冗務在身,只能拂了娘娘盛意。”
皇后沒再堅持:“不知蕭將軍今日入宮所爲何事?”
隨隨答道:“回稟娘娘,末將兩日後啓程,特來辭行。”
皇后詫異道:“這麼快?”
旋即道:“蕭將軍不在京中多留幾日麼?”
隨隨道:“末將忝居使職,邊關防務在身,請恕不能久留。”
皇后點點頭道:“有勞蕭將軍了。”
隨隨道:“娘娘言重。”
皇后淡淡一笑,笑意不達眼底:“那本宮便預祝蕭將軍旅途平安,一路順遂。”
隨隨行禮道謝。
皇后道:“本宮要去侍奉陛下,便不送蕭將軍了。”
說着向內侍微微頷首,內侍擡起步輦向殿門走去。
隨隨在道旁站了一會兒,待鳳輦的鳴鈴玉珂聲遠去,這才重新坐上輦車向宮外行去。
……
皇帝與蕭泠說了會兒話,有些疲憊,此時正靠在御榻上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