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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二章 中衝(下)(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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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在吹,陸安民走在城牆上,看着南面遠處傳來的微微光亮,夜色之中,想象着有多少人在那裏等待、承受煎熬。

    他的心緒混亂,這一日之間,竟涌起萬念俱灰的念頭,但好在早已經歷過大的變亂,此時倒也不至於縱身一躍,從牆頭上下去。只是覺得黑夜中的澤州城,就像是囚牢。

    這幾日時間裏的來回奔走,很難說其中有多少是因爲李師師那日求情的原因。他已經歷許多,感受過妻離子散,早過了被美色迷惑的年紀。這些時日裏真正驅使他出頭的,終究還是理智和最後剩下的文人仁心,只是未曾料到,會碰壁得如此嚴重。

    這等亂世之中,任何勢力每一次大的運動,都是赤果果的權力鬥爭,都要包含權力的上升與下降——這纔是最直觀的東西。但由於秩序的失去,此時的權力鬥爭,也早變得簡單而粗暴,不僅如此,簡單粗暴的背後,是更加快捷的見效,權力一上手,只要能夠使喚得動人,無論金銀、女人、富貴榮華,都將在一兩天內迅速實現。早已不像武朝仍在時的盤根錯節,就算一人倒臺,瘦死的駱駝也能比馬大。

    軍隊在這裏,有着天然的優勢。只要拔刀出鞘,知州又如何?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白日裏的一巴掌,打掉了他苦苦積累的權威,也將讓那些依附於他的人,迅速地離開找出路。在這樣的時局、孫琪的默許之下,想要反抗是很難的——甚至於根本沒有可能,對方根本不介意殺人。陸安民能看到這些,便只能把牙齒和血吞下,只是心中的憤懣和無奈,則更多的堆積起來了而已。

    對付黑旗、清理內患,可殺錯,絕不放過……說得漂亮,實際上,誰不是在攬自己的權力!孫琪接管了澤州,往後澤州便要成爲他手下的勢力。虎王朝堂幾撥人:文臣、皇親、武將。除了有文臣痕跡的一撥人苦苦地經營民生,其它兩撥,又有誰懂治地安民的?

    這幾年來,虎王周圍的皇親國戚,幾乎是肆無忌憚的劃地而居,過着將周圍所有東西都看做私產,隨意掠奪打殺的好日子。看見了好東西就搶,看見了閤眼的姑娘擄回府中都是常事,有格外殘暴的將治下縣城玩得十室九空,實在沒人了跑到其他地方探望,要各處大臣孝敬的,也不是什麼奇事。

    而手有重兵的武將,只知掠奪圈地不知治理的,也都是常態。孫琪參與過早些年對小蒼河的征伐,軍隊被黑旗打得鬼哭狼嚎,自己在逃跑的混亂中還被對方士兵砍了一隻耳朵,從此對黑旗成員格外殘暴,死在他手中或是黑旗或疑似黑旗成員者不在少數,皆死得苦不堪言。

    在這兩年風聲鶴唳到處都可能是黑旗奸細的風聲裏,他反倒因此而受重用,從此一路升遷。這次澤州以孫琪爲主,他手段嚴厲狠辣,私下裏卻又何嘗不是在大肆牟取私利。養兵要錢糧,有了兵,就能滾出更多的錢糧來,幾年來的軍隊大都如此運作。然而陸安民經營數年,稻子這樣不顧後果的一割,澤州城,便難復舊觀了。

    眼下死一批人,可能平民還不太反應得過來。這一批上層士紳死了之後,城裏的運作要出大問題,權力的空缺將導致大打出手,再死一批,到時候習慣了刀兵的澤州便是武力說話,混混橫行。整個澤州城,也就真的要亂起來、垮下去了。

    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此時的澤州城於他而言,猶如囚牢,看着這一切,已經無能爲力。不過,當看見昏暗中城牆上出現的那道身影時,陸安民還是在心中苦澀地笑了一下。

    “知州大人。”

    “這麼幾年不見,你還真是……神通廣大了。”

    “便是在京城時,師師找些關係,也能在夜裏上城牆一趟的。陸大人,您這幾日奔走,實在不易,您盡力了,不要再……”

    “不要再什麼?呵,我不是爲了你們,你們不是唯一關心這城中子民的人,你們……呵,我說錯了,你們其實也不關心這城中子民,我纔是唯一關心的人……師師姑娘,你來安慰我,又是想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麼?”

    看着前方披着薄斗篷,在昏暗中出現的女子,陸安民一時間心情激盪,語帶諷刺。只見師師微微低了頭,眼中閃過一絲歉意:“我……嗯……只是來謝過陸知州的……”

    她說完這句,與陸安民並排而站,扭頭望向城外。陸安民笑了一句:“哈,你總不會是以爲本官要跳城牆,上來阻攔我的。”

    師師微微低頭,並不再說話,陸安民神情苦澀,心緒極亂,過得片刻,卻在這安靜中緩緩平息下來。他也不知道這女子過來是要利用自己還是真爲了阻止自己跳城樓,但或許兩者都有——隱隱的,他心中卻願意相信這一點。

    遠處的山和微光影影綽綽,吹來的風就像是山在遠處的說話。不知什麼時候,陸安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亂世人不如太平犬,是我失態了,我只是……君子遠庖廚,聞其聲,不忍見其死。有些事情就算看得懂,終究心有惻隱,家破人亡,這次很多人,可能還反應不過來,便要家破人亡了……”

    “陸知州,您已盡力了。”

    “盡力……對着那些當兵的,我沒力氣,盡的什麼力……”他頓了頓,平靜說道,“李姑娘,你坦白說,今日過來,有沒有存利用我的心思?早幾日呢?”

    這句話說出來,場面安靜下來,師師在那邊沉默了許久,才終於擡起頭來,看着他:“……有的。”

    陸安民笑着望向城牆外:“好受嗎?”

    “多數時間不好受。”師師回答,過得片刻,補充道,“晚上做夢,都不好受。”

    “那……你是什麼時候加入他們的?”陸安民看着她,斟酌片刻,“我說的那位,他真的還活着嗎?”

    師師那邊,安靜了許久,看着山風呼嘯而來,又呼嘯地吹向遠方,城牆遠處,似乎隱隱有人說話,她才低聲地開了口:“景翰十四年,那人殺掉了皇帝,他決定殺皇帝時,我不知道,世人皆以爲我跟他有關係,其實言過其實,這有一些,是我的錯……”

    輕柔的語聲,在風裏浸着:“我當時在礬樓之中做那等事情,說是花魁,其實無非是陪人說話給人看的行當,說風光也風光,其實有的東西不多……那時有幾位兒時相識的朋友,於我而言,自不一般,其實也是我心中盼着,這真是不一般的關係。”

    “寧立恆是這其中之一,他是最不尋常之人,我一開始反倒不清楚。我那幾位好友,多是京城小吏、落魄書生,李師師既然是京城花魁,又是這般不尋常的好友,偶爾與他們相聚,自然也能幫到他們些許……我心中存了功利的心思,如今想來,反倒並不純粹。如今想來,那終究是我年輕無知,太過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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