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護眼
简体
第六二二章 煙火調(上)(第1/3頁)
上一章 書架 目錄 存書籤 下一頁
    清晨,竹記酒樓後的院落裏,人們掃淨了積雪。還不算明亮的光景裏,人已經開始聚集起來,互相低聲地打着招呼。

    院落頗大,人數大約也有六七十,多穿着袍子,有些還帶着二胡之類的樂器,他們找了長凳子,三三兩兩的在寒冷的天氣裏坐起來。

    都是說書人,呂肆是其中之一,他抱着二胡,手中還拿着幾頁紙張,眼睛因爲熬夜稍稍顯得有些紅。坐下之後,看見前方那幾位掌櫃、東家進來了。

    “諸位先生,不好意思,倉促把大家聚起來。城裏物資緊缺,也沒有生火,我長話短說,說完以後,請大家吃麪。發到諸位手上的這些小故事,諸位應該都看過一些了。”

    “看過了。”呂肆在人羣中回答了一句,周圍的回答也大都整齊。他們平素是說書的,講究的是伶牙俐齒,但此時沒有插科打諢說笑的人。一方面前方的人威信頗高,另一方面,女真圍城的這段時間,大夥兒,都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有些曾經認識的人去城牆參加戍防就沒有回來,也有之前被女真人砍斷了手腳此時仍未死的。終究是因爲這些人多半識字識數,被安排在了後勤方面,如今倖存下來,到昨晚看了城內城外一些人的故事,才知道這段時間內,發生瞭如此之多的事情。

    呂肆便是在昨晚連夜看完了發到手頭的兩個故事,心情激盪。他們說書的,有時候說些虛浮志怪的小說,有時候不免講些道聽途說的軼聞、添油加醋。跟手頭的這些事情,終有不同,尤其是自己參加過,就更不同了。

    相鄰的院子裏已經傳來麪湯的香氣,前方的東家繼續說着話。

    “印書那邊剛開始復工。人手不夠,所以暫時沒法全都發給你們,你們看完了可以互相傳一傳。與女真的這一戰,打得並不好,很多人死了,但在這一戰中。不管城內城外,都有很多人,他們衝上去,犧牲了性命。是衝上去犧牲的,不是在逃跑的時候犧牲的。只是爲了他們,我們有必要把這些故事留下來……”

    “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渲染,不需要大家像在講李廣、霍去病他們那樣,說什麼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說什麼封狼居胥的偉業。這一次我們只說個人,已經整理出來的,沒有整理出來的,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大家聽到了,也可以幫忙整理。咱們說書,平日裏也許就博人一笑。但如今這城裏,所有人都很傷心,你們要去給他們提一提氣,沒有別的,犧牲了的人,我們會記得……我們說悲壯。不說慷慨。大家明白了嗎?有不明白的,可以提出來。互相討論一下。”

    隨即便有人開始說話,有人問道:“東家。城外議和的事情已定下來了嗎?”

    “議和未定。”眼下說書的人常是社會上消息靈通者,有時候說完一些事情,不免跟人討論一番實證,談判的事情,自然可能有人詢問,東家回答了一句,“說起來是有眉目了,兩邊可能都有和談傾向,但是諸位,不要忘了女真人的狼性,若我們真當成十拿九穩的事情,掉以輕心,女真人是一定會撲過來的。山中的老獵手都知道,遇到猛獸,重要的是盯住他的眼睛,你不盯他,他一定咬你。諸位出去,可以強調這點。”

    “……我們做好打的準備,便有和的資格,若無打的心思,那就一定捱打。”

    吵吵嚷嚷的話語又持續了一陣,麪條煮好了,熱騰騰的被端了出來。

    這個早晨,汴梁依舊是白皚皚的一片,早餐過後,說書的人們陸陸續續地出去了。他們連同竹記的夥計,多是兩人一組,呂肆找了個河道邊的小集市坐下,拉起他的二胡。

    圍城日久,天氣寒冷,集市上也沒有什麼東西可買,不遠處紮起的兩個白色棚子或許纔是最爲引人注目的東西,這樣的情況下,能夠爲家人辦喪禮弔唁的,多半是家有餘財。他拉了一陣二胡,開腔說書之後,附近的還是過來了一些人。

    二胡的聲音哀慼,他說的,其實也不是什麼令人振奮的故事。女真人攻城之時,他也曾見過許多人的死去,他多數時間在後方,僥倖得存,見人赴死,或是在死前的淒涼景象,原沒有太大的觸動。唯有與這些原原本本記錄、整理下來的故事合在一塊,當初死了的人,纔像是忽然有了意義和歸宿。周圍過來的人,包括在附近家門口遠遠聽着的人,多少也有這樣的見聞,被故事拉出現實之後,大都忍不住心中酸楚惻隱。

    他一個故事講完,附近已經聚了些人,也有披麻戴孝的孩子,其後倒有小小的插曲。附近人家穿麻衣的女子過來央求事情,她爲家中相公辦了靈堂,可此時城內死人太多,別說和尚,周圍連個會拉樂器的都沒找到,眼見着呂肆會拉二胡,便帶了銀錢過來,央求呂肆過去幫忙。

    呂肆拒絕之後,那女子傷心得坐在地上哭了出來,口中喃喃地說着她家中的事情。她的夫君是附近的一個小地主,年紀尚輕,平日裏喜歡舞刀弄劍,女真人過來,男人拋下家中的妻子與尚幼的兩個孩子,去了新酸棗門,死在了那裏。如今兩個孩子一個兩歲一個四歲,家中雖然留下一份薄財,但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哪裏守得住這個家,她給丈夫辦了靈堂,卻連和尚、樂師都請不到,女人就只能在這樣艱難的冬天裏送走那年輕的丈夫了。

    本就是不大的家庭,守着兩個孩子的年輕女人難以撐起這件事情,這幾日來,她身上的壓力早已大得難以言說,此時哭着說出來,周圍人也都抹起眼淚。旁邊一個披麻戴孝的**歲孩子一面哭一面說:“我爹爹也死了。我爹爹也死了……”便是哭聲一片。

    這一天在城市中說書的人們,遇上的大抵都是這樣的狀況。無論城內城外。一個人的赴死,往往沒有太多慷慨激昂可言,對於城中的倖存者而言,親人的死去,讓人看到更多的還是壓在眼前的現實狀況。也只有這麼多的人,不同的身份,同樣的死了,才能給這些死亡稍微增添一點意義。哪怕這樣意義的宣傳有不少出自人爲,至少卻不會讓人直接沉落在黑暗的深淵裏。

    城內在有心人的運作下稍稍掀起些喧嚷的同時,汴梁城外。與女真人對峙的一個個軍營裏,也並不平靜。

    當初种師中率西軍與女真人鏖戰,武瑞營衆人來遲一步,隨後便傳出和談的事情,武瑞營與後方陸陸續續趕來的十幾萬人擺開陣勢。在女真人前方與其對峙。武瑞營選擇了一個不算陡峭的雪坡紮營,隨後建築工事,整頓器械,開始大規模的做好作戰準備,其餘人見武瑞營的動作,便也紛紛開始築起工事。

    隨着和談的一步步進行,女真人不願再打,議和之事已定的輿論開始出現。其餘十餘萬軍隊原就不是過來與女真人打正面的。只是武瑞營的態度擺了出來,一方面戰事接近尾聲,他們不得不這樣跟。另一方面,他們趕過來,也是爲了在旁人插手前,瓜分這支精兵的一杯羹,原本士氣就不高,工事做得倉促馬虎。隨後便更顯敷衍。

目錄 存書籤 上一章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