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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九節 社情民意,陰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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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二的來訪讓馮紫英有些詫異。

    倪二是個知分寸的人,尋常事情他是不會親自等自己府邸的,而更多的是託人帶話,或者尋找機會碰面,像今天這種情形卻有些少見了。

    沒有繞圈子,倪二幾句話就直入正題。

    “大人也知道小的手底下許多人老家都是京畿周邊府縣的,他們也有不少親戚還在老家,小的也知道大人一直對白蓮教十分關注,所以也吩咐過他們,若是回去,或者老家來人,有什麼情況多瞭解着,有情況先說一聲,……”

    馮紫英緊張起來了,真的要來了?

    “有什麼異動?”馮紫英沉聲問道。

    “異動現在還沒有,但是我聽得幾個兄弟都提到了六月十五是無生老母的誕辰,說鄉間白蓮教裏邊有傳言,說今年是卯兔年,當是無生老母下凡,真空家鄉當立,……”

    倪二遲疑了一下,“原來我在京中也有耳聞,但是和順天府與宛平縣裏都提過,但是他們好像都沒太在意,後來西華門事變之後,這些人就隱匿蹤跡了,找不到了。”

    馮紫英輕哼了一聲,刑部的態度都是不甚重視,上行下效,賈雨村雖說自己和他提醒了,但只怕也沒有真正打上眼。

    至於宛平縣衙,看看其縣衙裏都被白蓮教滲透了,何談其他?

    “你那些兄弟主要是什麼地方?”馮紫英嘆了一口氣,不該自己管,但是自己也得要操心,找上門來告訴自己,自己若是不理不問,未免傷人心。

    “真定,保定,河間都有,真定的曲陽、定州、藁城,保定的淶水、新城、雄縣,河間的靜海、青縣以及滄州,順天府裏南邊各縣都有,……”

    每多說一個地方,馮紫英心都往下沉一分,都是環京畿地帶啊,再聯想到在山東所見所聞,這種情形真的是枯草颳風,遇火一燃就不可收拾了。

    “城中情況如何?”既然來了,馮紫英就要問一問其他情況了,“包括西華門一事,城中百姓如何議論?”

    “看熱鬧的心思多一些,《今日新聞》做了引導,還是很有效果的,無外乎就是說仇士本野心勃勃,沒當上京營節度使就滿腹怨氣,加上白蓮教人在其中煽風點火,所以就引發了這場叛亂,……”

    倪二很小心地談了一談,這個話題比較敏感,但對着馮紫英一個人,倪二還是沒有多少壓力的。

    “對皇上的評論呢?五軍營打出了‘清君側,誅奸臣’的旗號,不可能沒有人議論皇上吧?”

    《今日新聞》的引導是馮紫英親自指示的,但要把皇帝徹底撇開卻不易,明面上雖然沒有,但私下裏不可能無人議論。

    “肯定有,但是就衆說紛紜了,有說皇帝其實並不知情,被仇士本拉起虎皮當大旗利用了,也有說皇帝其實知曉,但是裝作不知道,坐觀其變,當然也有說仇士本是上了皇帝的當,被皇帝當槍使了,成了皇帝自然是大贏家,輸了就是仇士本是替罪羊,……”

    倪二笑了起來,“還有說是內閣早就知道仇士本和杜可立居心不良圖謀不軌,所以有意放縱仇士本和杜可立相互勾結,其實做好了應對之策,而皇帝那邊也早就有朝廷的人盯着,根本沒法動,所以這是朝廷設的陷阱,結果仇士本和杜可立還真的跳進去了,皇帝很聰明,就沒有上當,……”

    “這麼說來,民間對皇帝和朝廷的齟齬也有知曉?”馮紫英也笑了起來,“嗯,有點兒意思。”

    “大爺,怎麼可能不知曉?京師城裏這幫老百姓,只怕外埠的官員們未必有他們的消息靈通呢,今兒個首輔次輔家裏來了什麼客人,皇宮裏皇帝罵了誰,明兒個一大早就能在茶樓酒肆裏聽到,晚間只怕就是盡人皆知了,他們都是人精,從北元到前明再到大周,這都三四百年了,這幫人就是成日裏耳濡目染這麼過來的,什麼不明白,什麼沒經歷過?”

    倪二這番話倒是由衷之言。

    京師城裏這幫百姓歷經三朝幾百年,朝廷風雲,宮廷政變,見太多了。

    祖輩口口相傳,什麼陰謀陽謀都能在前朝歷史中找到範本,所以能揣摩或者說猜到什麼,一點也不奇怪。

    “那倪二你覺得老百姓的態度傾向於哪一邊呢?”馮紫英歪着頭問道。

    “不太好說,當今皇上不太受咱們京師城百姓待見,他當年當太子的時候經常去的是江南,流連於南京、揚州和蘇州這些地方,寵信的也是江南士人,反倒是永隆皇帝還受大家支持一些,所以當初朝廷選當今皇上來入繼大統,京師百姓是不太認可的,所以現在你要說成立老百姓對他有多少好感,說不上,而且時間這麼短,能說上個啥,冷眼旁觀吧,更多地還是覺得朝廷諸公應該更靠譜一些吧,……”

    這番話倒也合理,萬統帝還是義忠親王時在京師城裏就沒多好名聲,不及永隆帝,他的基本盤在江南,京師百姓對他無感。

    “那你的意思是京師城裏百姓更支持壽王或者福王禮王他們?”馮紫英點了點頭,思索着道。

    “哎,這還真不好說,這幾位皇子雖說前幾年裏一直在京師城裏搞什麼詩會,但是那都是士人們的遊戲,尋常百姓哪裏能捱得上?如爺所說,每一個接地氣的,幾時和城裏百姓打過交道?這幾位爺也沒什麼多好的名聲,所以大家夥兒都是無可無不可的,無所謂了,也許就只比當今皇上好點兒吧。”

    應該說倪二所說的事比較中肯的,張氏已經經歷了六任皇帝,從泰和帝開始,廣元帝,天平帝,元熙帝,永隆帝,到現在的萬統帝,很有點兒一代不如一代的感覺。

    當然張氏一族也沒有太糟糕的名聲,說大家反感厭惡也說不上,只是大家覺得好像皇帝存在感越來越弱,反倒是內閣越來越強勢,大家很有點兒只知首輔而不知皇帝的感覺。

    倪二絮絮叨叨地說了京師城裏百姓對萬統帝以及壽王福王禮王幾位皇子的態度。

    馮紫英聽得很認真,也專門問了其中一些尋常人注意不到的細節,比如士卒家眷們的態度,西北軍進城後大家的看法,土著居民的期盼,等等。

    倪二也撿着自己能回答得出來的一些問題都回答了,喫不準的,也都做了解釋。

    結合着曹煜和汪文言所做的一些調查,馮紫英自認爲對京師城中百姓的想法態度還是比較瞭解的。

    隨着一代一代皇帝更替,百姓,這裏是指京師城百姓,對張氏一族的敬畏尊崇感正在日益下滑,從永隆帝到萬統帝是一個大滑坡。

    萬統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應該是大週六任皇帝中最糟糕的,甚至比永隆帝都要差不少。

    要知道永隆帝比元熙帝在百姓心目中也要差一大截,哪怕元熙帝在士人心目中形象並不好,但他在普通百姓中印象不差,尤其是前期。

    而朝廷,或者說內閣在和皇權的對抗過程中似乎權威和地位都得到了加強,老百姓越發認可內閣的權威,但是卻又因爲內閣和皇帝的齟齬而感到矛盾。

    畢竟皇權至上這個信念也是在普通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了,要驟然讓他們接受相權可以壓倒皇權,甚至可以取代皇權,一時半刻還很難實現。

    打發走了倪二,在臨走之前也專門叮囑倪二這段時間多把人手撒出去一些,主要了解掌握京師城中可能有白蓮教活動的那些區域和行業,一旦有異常就要主動報告。

    京師城外的事情,馮紫英暫時奈何不得,但是城中卻不能出事兒。

    自己一大家子都在京師城裏,就算是自己到江南當巡撫。也不可能把所有一家老小都帶上,能帶三五個侍妾去就算是不錯了,只要京師城不出事,他就懶得多過問。

    山東的所見所聞和倪二的提醒都讓馮紫英感受到北地白蓮教之亂只怕是無法迴避的了,現在唯一無法確定的就是這白蓮教之亂規模究竟有多大,是各自爲政還是一呼百應,是勾連縱橫,還是星火燎原?

    他能說的都說了,齊師也說了,喬師也說過,劉一燝和韓爌那裏都說了,賈雨村那裏也打了招呼,兵部內部也都討論過,但哪怕是孫承宗也沒有太把白蓮教當回事。

    在他們心目中,只有那些爲了果腹爲了生存而戰的亂民暴民纔是最危險的,爆發出來的戰鬥力纔是最值得重視的,而那些打着什麼騙人旗號的會黨,都是些不堪一擊的愚夫愚婦們的把戲,不值一提,真要有問題,邊軍一到,那也是滾湯沃雪,一掃而空。

    馮紫英也不知道這場變亂會是在自己赴任江南之前,還是會在自己去了江南之後纔會爆發,但是無論哪一頭,自己都脫不了干係。

    徐州的不妙跡象早就在他心目中根深蒂固,一去江南,他就要首先對徐州這邊動手,就怕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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