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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詰問(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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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官家的暴怒瞞不住人,尤其是他似乎也並不想瞞住誰。

    當然了,大家好像也都能理解這種憤怒——好不容易在西北弄出那般局面,又是滅了百年宿敵,又是建立了抗金統一戰線,又是擴大了國家戰略優勢,甚至遠征回來還多了兩兒子,本該是喫着糖醋魚烤着地龍過這個冬天的,說不定還有閒暇把《西遊降魔雜記》給多捯飭幾篇來,卻忽然冒出什麼三大案出來,該誰誰也發脾氣了。

    但發怒歸發怒,事情是躲不過去的。

    且說,初雪之後,天氣愈發寒冷,而待到十一月初一這天,文德殿內朝臣大規模陛見,趙官家卻是懶得遮掩,直接當堂提及了此事:

    “大理寺!”

    大理寺卿盧益聞言即刻出列,然後舉木笏板低頭:“臣在。”

    “最近京中議論紛紛,說什麼冬日三大案,這三案應該都在大理寺主審,你是大理寺本官,事到如今,可有說法?”趙玖端坐在上,嚴肅以對。

    “回稟官家。”盧益小心相對。“三案首尾俱已妥當,楊政殺妾剝皮,依律當斬;王博(潘貴妃表弟)欺上瞞下,騙取錢財,依律當流,且歸還詐騙財貨,並處罰金;唯獨張宗顏一案,並非訴訟,而是牽扯軍事,大理寺已經移文樞密院、御營總監,請西府與御營明告擅自出兵,到底有無上司准許、授權,方能尋律條論罪……”

    這個答案,其實算是妥帖,但出乎意料,面對着這個明顯能交待出去的結果,高高在上的趙官家只是微微蹙眉,卻沒有應聲。

    而就在這個空檔中,剛剛從南方過來? 才上任十天的刑部尚書馬伸忽然出列,舉木笏板正色以對:

    “陛下,臣爲刑部? 於此三案? 也有言語陳上!”

    且說? 隨着馬伸出列,上下齊齊咯噔了一下,從趙鼎張浚以下? 包括新上任的兩位直舍人? 凡是殿中文武,幾乎人人本能去看,便是趙玖也顯得嚴肅起來……無他? 馬伸早在靖康中便是老資格御史? 素來以骨氣聞名? 但更重要的一點是? 在呂好問帶領着很多人轉向原學的那個節骨眼上? 作爲道學名家的此人其實一直在荊襄? 而且堅持了道學立場,算是眼下朝中少有道學出身的頂層大員,可謂是標準的少數派。

    其實,當日趙玖決定以他爲刑部,便是看重他清厲作風? 外加擺出用人不拘一格的姿態。但誰成想? 這任命剛傳達過去不久? 卻冒出來一個政治敏感性極強的三大案呢?

    此人此時出列? 怕是要不留情面之餘,還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

    而果然,馬伸隨着趙官家微微頷首? 即刻點出了關鍵:“回稟官家,據臣所知,三案之中,其實各有一些要害,大理寺未免有些疏忽,居然沒做提及……如預售國債案中,案犯王博曾招供,他本是爲自己表叔,也就是潘貴妃親叔潘永思做幫閒,並非自傢俬自爲之……換言之,此案本身簡單,卻主犯不明!是潘永思犯案還是王博犯案,不可輕忽!”

    堂中一時有些躁動,大理寺卿盧益更是直接深深低頭……誰都知道,潘貴妃親叔叔的含義與一個不同姓的夾層表弟之間,有多大差距。

    何況,潘永思其實也不只是個外戚,他也是朝廷命官,而且是有大功的,當年替還是康王的趙構將元祐太后迎到南京(商丘)的,算是有一點擁立之功……後來雖然因爲外戚身份被攆出去,卻也因此功勳安了閣門祗候的職銜,時常出入宮禁。

    那麼完全可以想象,一旦案犯被定爲潘永思而非王博,將會在天下輿論之中產生何等攪擾?

    屆時說句極端點的話,貴妃親叔叔這麼貪,誰知道官家在後宮是不是裝的?

    更何況,發國債也好,重啓青苗貸也罷,包括交子務,這三者本身就是三位一體的,本身就是朝廷爲了籌措軍費搞出來的一攬子財政改革,在老百姓眼裏都是一樣的事情……而如果親貴可以靠這種事情發財的話,那敢問南方加的賦稅也真都到了軍營之中?

    實際上,這纔是本案能與那兩個御營大案並列的關鍵……此案其實還是指到了官家和御營之上!

    或者說,在真正的明白人眼裏,三大案的本質,或者說這三個案子的嚴肅性,正是在於官家與御營——官家以御營爲根本,御營以官家爲核心,兩者中間是八九位帥臣與幾十位統制官,大家相互聯繫牽扯,最終形成了一個整體。

    沒有御營二十萬大軍的存在與各路帥臣、統制官直接依附,哪來的趙官家安穩如山,視二聖如草芥?

    沒有御營大軍收納河北流民中軍事存在,鎮壓南方農民起義,哪來的國家存身之基?

    兵強馬壯者爲王,有些事情就是那個意思,沒必要說破的。

    同樣的道理,如果沒有御營一次次頂住北虜,沒有御營一次次反撲收復失地,哪來的趙官家恣意妄爲,推開一個又一個既得利益集團,摒棄一個又一個從五代時便承襲的複雜制度,強行在中原與關西軍屯授地?

    以至於後來在紹興強行驅逐官吏,在朝中強行推行原學?

    便是眼下堂中所謂諸多官家心腹、官家一黨,如果沒有御營一次次軍事勝利做底子的話,又怎麼會團結在趙官家身邊,成爲官家心腹和一黨呢?

    “潘永思。”趙玖聞言微微一怔,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些事情,但他還是即刻在御座中呼喊了馬伸提到的人名。

    “臣在。”一人從一側近臣行列中閃出,恭敬相對。

    “你聽到了?”

    “回稟官家。”潘永思昂然相對。“臣聽到了,但大理寺日前早已移文着臣自辯此事,臣也早已有自辯文書交與大理寺卿,具言臣教導不嚴,以至於孽侄王博肆意攀咬無辜……”

    趙玖沉默不語,馬伸也微微一怔。

    “陛下,臣雖處嫌疑,但仍要彈劾刑部尚書馬伸因私廢公。”

    也就是這一怔的功夫,潘永思居然反身一擊。“馬尚書固然爲刑部主官,但才入京十日,連刑部上下官吏都未認全,如何便尋得在大理寺主審的三案要害?若是嫌犯爲脫罪責,今日攀咬一個,明日攀咬一個,皆算是要害,豈不是到處都是要害?何況大理寺又沒有因爲臣有品級便有所枉法,乃是正經移文翰林學士院經值日學士之手,着臣自辯……哪裏就要馬尚書於文德大殿當面詰問?還不是因爲馬尚書道學名家,素來不喜臣精研原學,還屢屢資助太學中原學子弟?故以門戶之見橫生枝節?”

    馬伸怔怔聽完,此時方纔怒目:“若是以此來論,道學出身的人便做不得朝廷重臣了?否則與誰瞠目皆是門戶之見,皆是因私廢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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