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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羊頭(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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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風過杏花梢,東京城中,正是喫旋羊皮、切羊頭、滷羊蹄子的時候。

    且說,這日正是旬末休沐之日,下午時分,都省相公趙鼎一如往日那般謝絕了大部分客人,只在院中老杏樹下對花讀書。

    而等這位當朝相公將手中這半卷新書讀完,卻是難得起了騷動之心,便起身往後堂來尋自家夫人,然後當面相告:

    “今日就不在家中用餐了……”

    “官人今日有約?”趙夫人一時詫異。“爲何這般時候纔來說?”

    “非是有約,乃是臨時起意。”趙鼎輕笑相對。“許久未去蔡河南市了,咱們換個衣服,且去喫一頓切羊頭。”

    趙夫人不由失笑,卻又有些尷尬:“我如何好出門?官人自與汾兒去喫,與我捎帶些回來就行。”

    “無妨。”趙相公大手一揮,毫不在意。“今時不比以往,官家三番五次說了,當效唐時風氣,婦女任意出入市肆街道纔對,而且官家與兩位貴妃也都多次出入,上宣德樓、逛含芳園,甚至夜間偷偷往馬行街夜市裏鑽,我當朝都省相公,也該做出榜樣。”

    趙夫人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轉念一想,卻也思念起蔡河邊的羊頭肉來,到底是忍不住點了頭。

    於是趙相公喚來兒子趙汾領着兩個家僕去打前站,又喚來六七個負責守衛的御前班直,讓這些卸了衣甲,然後自換了尋常布衣,等老妻戴着帷帽與幾個小的兒女一起出來,一行十多個人,便坐了兒子趙汾僱來的三輛大騾車,直接往城南蔡河一帶而去。

    下午時分,春暖花開,只過了朱雀門,尚未到蔡河南面的市場,只在五嶽觀前,便在南風陣陣中聞得肉香不斷,幾個小兒女便先嚷嚷起來……唯獨年長一些的宰相長子趙汾,一時毫無興趣。

    畢竟,昔日靖康之前,趙鼎做了個鐵打的開封府士曹,之所以是鐵打,乃是因爲他不願與人同流合污,偏偏舉薦之人乃是昔日宰執吳敏,又不好被攆下去的,於是只被排擠。那些年,趙鼎的一點俸祿根本喫不起正店美食,而趙夫人精打細算,常常只在蔡河南買些便宜的羊頭、羊皮來打打牙祭。可憐趙汾堪稱當朝第一衙內,自幼在汴梁長大,諸般美食卻是隻喫慣了羊頭,如今哪裏還有什麼情調?

    當然了,這裏多扯一句,吳敏這個人靖康中犯了天大的政治錯誤,一個是包庇舉主蔡京,一個是在金人沒過黃河前主和,前者讓他在淵聖(宋欽宗)時代被一貶再貶,後者則讓他在建炎年中始終無法翻身。

    然而,吳敏這個人說起來確實有意思,他雖然是蔡京所舉,卻也舉薦了兩個人,一個叫李綱,一個叫趙鼎。

    於是,建炎前期,吳敏雖然一直無法真正的翻身出任實際職務,但卻在李綱的幫助下,恢復了政治待遇。而現在趙鼎當上了都省相公以後,也沒有忘記此人的舉薦之恩,卻是讓提舉洞霄宮的吳敏出任了廣南西路經略使……可以想象,待此番岳飛平叛成功,再加上宋代對兩廣路官員的特殊優待,那隻要吳敏不出差錯,一個任期之後,說不得便要重返汴梁了。

    只能說,靖康之變,天翻地覆,誰能想到昔日一個宰執隨手提拔了一個開封府士曹,會換來今日的梅開二度呢?

    “切三個整羊頭,一桌一個,旋五斤羊皮,這邊一斤,其餘兩桌兩斤,再尋些羊雜做湯下麪,兩壺甜酒,這邊就不要……攏共多少錢?”過了蔡河,趙鼎隨意來到一個掛着羊頭的攤前,臨河坐下,然後便如數年前一般,隨口點要羊頭,而且他素來知道這種桌子是公用的,須先給錢才合適。

    “客官稍坐,即刻便來……合計八百文錢。”那掛羊頭的攤主見到來客不俗,點的也多,登時大喜,便趕緊來伺候。

    而趙鼎聞得此言,雖然初時詫異羊頭肉與羊皮比之往年貴了許多,但考慮到國家還有一小半在淪陷,重要的產羊區河北依然在金人手中,卻是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便示意僕人給錢。

    不過,收了錢後,這攤主大概是看到這家人明顯出身不凡,所以猶豫了片刻後還是繼續追問:“客官,現如今羊肉也便宜,可還要些羊肉?”

    趙鼎微微一怔,卻是好奇反問:“你這裏如今也賣羊肉嗎?”

    那攤主趕緊做答:“客官一看便知是東京城的熟人,靖康前,這蔡河邊上的攤子斷不會賣羊肉的,但如今卻不同……上好羊肉只要三百文一斤,客官何不切幾斤,一斤極嫩的,俺讓渾家給客官乾乾淨淨燉成羊肉羹,拿來給客官這桌蘸醬,另外幾斤厚實的,用來下面,卻不再用羊雜碎了?”

    趙鼎一時食指大動,便頷首應下,僕人也即刻給錢,那攤主做成了大生意也歡喜一時,便回去親自割肉。

    不過,也就是等着的功夫,趙鼎卻不免蹙起眉來。

    “爹爹。”趙汾見狀,卻是面上一笑,心中瞭然。“你可是疑惑如何羊頭羊皮貴了不少,羊肉卻便宜了不少?而且流到這蔡河邊上來賣?”

    “不錯。”趙鼎當即詫異。“你竟然知道嗎?”

    趙汾聞言不由再笑:“此事說來簡單,只是爹爹日常繁忙,不曉得這邊情形罷了,倒是兒子我出入太學,距此不遠,多少清楚……”

    “那便直接說來,不要賣關子。”

    “這是因爲宮中不喫羊肉了,而靖康之前,宮中每年都要用掉一萬隻羊的……”趙汾如何敢跟自己老子賣關子,也是趕緊做答。“那敢問,沒了那一萬隻只取羊肉後剩餘的羊皮、羊頭、羊雜,物以稀爲貴,可不是該漲價嗎?而宮中簡樸,不用那麼些羊肉,關西的羊還是要過來,那羊肉也自然便宜起來,而且流到了這蔡河邊上。”

    趙鼎當即醒悟,也是一時拊掌感慨起來。

    “父親不知道,之前宮中還爲這羊頭羊肉鬧出一件事來呢……”趙汾見到父親感慨,儼然起了興致,便趕緊再說。

    “何事?”趙鼎果然好奇。

    “說是初春時,官家雖不喜歡大舉喫羊肉,卻也偶爾想喝羊湯、羊羹,便問馮二官可有會做羊羹的廚子,結果馮二官真就在高家尋到了一個昔日高太尉府上擅長用羊頭做羹的廚娘送入宮中……誰成想那廚娘做羊肉羹只用羊臉上的那一點肉,結果一頓三碗羹卻要用五個羊頭!非止如此,那羊頭她用了以後還專門擲在地上,不許他人再用,宮中被官家馴養到簡樸慣了的其餘廚娘撿了起來,準備做湯,還被她罵做‘若狗子’!”

    趙鼎早聽得目瞪口呆,而趙夫人也在旁催促:“後來呢?”

    “後來宮人告到官家身前,官家也愣了許久,便將這廚娘又給攆了出去,還自嘲自己也是若狗子……據說此番高家倒了黴,多少跟這個廚娘有關係!”趙汾自然與母親說清楚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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