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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輿論(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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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趙玖在景福宮內與兩位貴妃、公相呂好問、諸內侍,還有隨從文武近臣們一起看雜劇。

    景福宮的名字取自《詩經》,所謂‘君子萬年,介爾景福’,又謂‘以享以祀,以介景福’,正合天子居所正殿之意。

    實際上,東亞文化一脈相承,不止是這年頭的東京,另一個時空中的紫禁城,乃至於後來朝鮮首都漢城裏,都有景福宮的存在。

    至於雜劇,乃是起源於唐時類似於相聲的參軍戲,卻又有長足發展,生旦淨末醜已經正式出現,而且戲劇形式也大大進步,不但有正本出演前的暖場焰段,也有了類似於返場和填充正本之後空閒時間的雜辦。

    甚至,開封府從很早之前,在大相國寺的推動下,就有了自己的專屬雜劇《目連救母》,這個佛教故事從每年七夕開始,一定要演足十五天,久而久之,就成了開封府自己的一項傳統了,一到日子,開封府官府、大相國寺、周遭居民都會一起籌備。

    當然了,信徒們的錢三七分賬,財主跟和尚們的錢如數奉還的把戲也是少不了的。

    回到跟前,趙官家和他的近臣們在宮廷看戲,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須知道,這年頭戲劇、參軍戲,乃至於說書都是極爲普遍的娛樂方式,甚至比歌舞更普及,斷沒有普通百姓看得聽得,宮廷反而不能聽的說法。

    實際上,隨着汴京愈發恢復往日活力,這幾樣娛樂方式展示出的流行趨勢,遠超趙玖的想象,富貴人家聚會、宴席,普通百姓結社做會,包括佛教、道教做相應活動,都會請專業人士來做表演。

    宮廷中自然不能免俗。

    甚至,宮廷隔絕內外,後宮貴人無法去外面活動,這些說書、戲劇反而成爲他們的主要娛樂方式……譬如說,某位太后最喜歡聽說書,幾乎每日都要聽,而說書的把什麼三國啊、西遊啊這些這年頭已經很流行的故事盡數說完後,沒奈何,就只好臨時把時事編進去,以作日常更新。結果某日指着朝廷一次招安現編了一個故事後,效果意外的好,太后非常喜歡,而且格外喜歡故事裏那個攛掇着主人公投降朝廷的角色。於是根本不用太后說話,旁邊注意到的天子回去就把那個角色真人給升了三級!

    這是真事……如果趙玖不從井裏爬出來的話!

    不過,說書、參軍戲、雜劇,之所以在宮廷暢通無阻,說到底還有成本低,以及另外一個很王道的作用。

    “說了半日,我給你兩個環的錢,你卻只買來一個環?”

    焰段開始,卻只是參軍戲形制,卻是參軍讓蒼頭去買耳環給相公家小姐做禮物,偏偏參軍吝嗇,只給了一個半的錢,卻想買一對環,於是雙方因爲買一個環還是兩個環,給一個環的錢還是兩個環的錢捯飭了一頓笑話,最後蒼頭終於買來環,卻到底只是一個環。

    “好教參軍老爺知道,這是一個環,卻又是二個環……”

    “如何既是一個環又是二個環?”

    “老爺看這個環啊,名字喚做耳聖環,豈不是二個環……”

    “呀呀呀……何來如此荒唐,便是喚做二聖環又如何,人家相公家的小姐自有兩個耳朵,一個環又拆不開,如何能戴?”

    “參軍老爺聽我一言,實在不行,且讓那相公家的貴人小姐將這環戴到腦後就是。”

    “也罷,就讓貴人暫將二聖環放在腦後就是……”

    笑話尚未說完,早在二聖還的諧音梗出來時,臺下就早已經寂靜無聲,聽到最後這個包袱,更是鴉雀無聲,而偏偏趙官家卻坐在那裏置若罔聞,竟是半點聲音皆無。

    兩位貴妃低聲不語,呂公相也只是望天不語,幾名相從文武近臣卻面面相覷,然後各自做好了準備……不是準備處置這兩個膽大包天嘲諷趙官家不孝不悌的伶人,而是準備隨時出言勸諫趙官家。

    原因很簡單,自參軍戲從唐時出現以後,歷經五代與遼宋對峙,早已經與宮廷之間形成了特有的文化氛圍……伶人在宮廷裏有個外號,喚做‘無過蟲’,乃是說他們身份低微,不管如何諷刺都言之無罪的意思。

    譬如說宋徽宗,也就是二聖環中的那位太上道君皇帝了……曾經在宣德樓上遇到平民上書,當面被指責奢侈無度,濫用小人,結果是此人以‘指斥乘輿’之罪,在那位太上道君皇帝的親口諭旨下,予以炮烙之刑,用最殘忍的手段予以肉體折磨和處死,以震懾相關人士,而且他對上書士大夫的貶斥也從來是毫不留情……然而,即便是這種人,面對伶人嘲諷時,都予以了‘納言’。

    再比如說以‘殺無辜’聞名的遼興宗,曾經被伶人當面嘲諷爲西夏所敗,一度大怒,但在太子耶律洪基的勸諫下依然予以赦免。

    實際上,整個兩宋歷史上,伶人因爲嘲諷時政而被殺的例子只有一個,便是另一個時空裏的數十年後,秦檜因爲被當面嘲諷議和之事,而於次日撲殺相關優伶。

    回到眼前,趙玖無論如何也不能比亡國之君、暴君,還有秦先生更差吧?

    而果然,趙玖思索許久,卻是直接招手讓兩個伶人下臺來見自己,語氣並不是很重。而見此情形,左右上下也全都鬆了口氣。

    兩個伶人過來,拱手行禮,束手而立……別看他們之前膽大,但真到了官家身前,還是有些膽顫。

    而趙玖當然是要嚴厲呵斥了:“你二人演的不好……靠着同音來諧笑,咋聽起來固然好笑,但本身不過是小道,不足以流傳成名篇的……想尋朕蹭名頭也不是什麼好去處,二聖之事朝廷從建炎元年便有定論,腦後不腦後不是你們該說的!”

    兩個伶人對視一眼,一個還要打諢,一個卻有些惶恐,準備請罪。

    然而,未待二人開口,卻見這趙官家居然繼續喋喋不休起來:“依着朕說,雜劇也好、說書也行、參軍戲也罷,本質上是要講故事,故事好、人物形象好、有內涵,才能真正傳播開來……你們看《目連救母》,雖然佛家之言可笑荒悖,但畢竟是一個完整的母子故事,兒子孝順厚道、母親吝嗇貪婪,這就是人物形象突出,還夾雜了佛家因果報應之說與孝道宣揚,也算是有主旨,所以能稱雜劇名篇……還有說書中的《三國》,曹孟德、劉玄德、關雲長、諸葛孔明的故事天然而然,所以才能經久不衰……你們搞這些通俗藝術的,固然要得從歷史和生活中尋找靈感,但關鍵還是要將他藝術化、完善化、成品化纔行。”

    一番話下來,周圍近臣、貴妃,還有這兩個出來暖場的伶人早已經聽呆了,雖說趙官家有些詞彙着實讓人覺得怪異,但中國字詞一脈相承,大略意思這些人卻還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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