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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方略(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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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玠不是個矯情的人,十幾歲從軍,西軍裏混了整整二十年的人哪個會矯情?

    所以,僅僅是片刻之後,吳晉卿便俯首相拜,先口稱惶恐……沒有再度下跪,是因爲趙官家扶住了他……然後再口稱願爲國家、天子效死。

    乃是毫不遲疑,死死抓住了這個機會。

    而趙玖也頷首應之,帥位便就此定下。

    當然了,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的。

    且說,當日晚間,吳玠隨官家用過晚飯,本欲先說出自己對戰局的大略看法,以求得官家事先認可,卻不料趙官家直接婉拒,只說卿今日遠來疲乏,正該歇息,然後便推辭了過去。

    於是乎,吳玠無奈,只能按照官家安排,睡在了中軍側帳中,與趙官家的大帳只隔了數十步而已,卻又輾轉反側,始終難眠。

    這當然可以理解,君王一見垂青,託付國家重任,這讓良家子出身又在軍隊中苦熬了二十年的吳玠格外振奮,而且官家就在隔壁,也讓人頗爲緊張。非止如此,隨着吳玠仔細思索今日任命,未等睏倦之意稍起,忐忑之意便又取代了興奮感,繼而愈發難眠起來。

    話說,首先想的當然還是與金人交戰事宜。

    吳玠在坊州許久,又是難得大將之材,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思索,但很顯然,此戰事關全局,事關國家氣運,甚至事關官家生死……邸報他吳晉卿也會讀的……所以自然難安。

    其次,便是自己身份的問題,雖然官家已經當面託付全局,可吳晉卿還是覺得麻煩,因爲他雖然也是廝混了西軍十幾年的老軍務,所謂頗有資歷的西軍宿將,又是堂堂經略使,最近還有了一場難得的大勝……這恐怕也是入了官家青眼的根本緣故……但無論如何,一旦接手帥位卻註定會引來不滿和妒忌的。

    因爲擔任帥臣這種事情便意味着要承擔全軍十萬之衆生死,這不是簡單的誰上誰下問題,也不是說誰斬獲的首級數量多一些,積攢的功勳高一點,都是量化指標,然後君王擡手一指就能如何如何的,而是說,眼下除了韓世忠這種足以壓服所有人的人選外,換成任何人上來,都註定會引起其餘人、其餘派系不滿:

    讓劉錫上來,以他的資歷和出身,西三路關西軍或許會服氣,但御營軍和北三路的曲端、吳氏兄弟肯定不會服氣。

    換王淵上來,莫說關西六路兵馬,便是御營軍內部也會不服,因爲御營軍比誰都清楚王淵當年在明道宮跟逆賊康履搞過事情,而且在劉光世事件中表現懦弱,這對一個武將來說,簡直是致命的。

    換成王彥上位,這位八字軍統帥憑着鄢陵戰功早早建節,卻書生氣頗重,所以非止西軍不服,御營中軍中王德那一幫子人也會不服的。

    便是讓曲端上來,所有人倒是嘴上不敢不服……因爲所有人也都知道,誰真敢在臉上露個不服,這廝就真敢殺了誰立威……但心裏還是不服,否則他也不至於被胡寅一個書生攆出了陝北。

    那麼同樣的道理,他吳玠上位,自己兄弟經營了一年多的北三路兵馬或許會天然擁護,可御營軍與西三路各部,憑什麼服氣?

    資歷、出身、官職、名望,這些都只是表面問題,內裏其實是派系與山頭的問題,這是軍隊中的傳統惡習,是一種避免不了的東西。而這種問題,在諸軍倉促合流的情況下就更顯的突出。

    所以,無論如何,吳玠都曉得,自己明日註定要面對其餘諸軍將領的刁難與虛與委蛇。

    而這也就引發出了另外兩個嚴肅問題……須知道,無論是軍隊裏,還是在官場上,想要彈壓住下屬,無外乎就是名、實二字罷了,然而現在的問題在於,這兩個東西,他吳玠眼下似乎都難獲取。

    官家以使相宇文虛中守龍纛在長安舊宮,混淆視聽,然後親自持樞密使旗幟在營中,那他吳玠又該打誰的旗號發號施令?恐怕很可能還會與官家一起借用宇文相公的旗號,然後實際上借用官家的名頭來做事……名不正則言不順,這是帥臣呢還是參軍?

    至於實,那就更可怕了,從前年算起,一直都是北三路兵馬與婁室部交戰,損失慘重,以至於如今不得不收攏邊防城寨兵來充實部隊的地步,論軍隊數量,北三路是遠遠不及御營軍和西三路的,何況他吳玠最核心最親信的部隊,還因爲戰略需要,不得不留在坊州……那敢問他吳玠拿什麼來壓這些驕兵悍將?

    一個發號施令的帥臣,統帥十萬大軍,沒有自己的中軍部隊豈不是可笑?

    不對,他甚至沒有自己的衛隊!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看聖眷而已。

    不過,想到這一點之後,吳玠反而釋然了,反正受官家信重在這裏指揮十萬之衆,總比在坊州枯坐守城強……一年之內,三戰三敗,卻連經略使都當上了,如今只贏了一場便能來到御前擔此重任,還要啥名實?

    節度使嗎?再讓官家把那兩路背嵬軍給他?

    盡心盡力出主意就行了,官家用則用,不用則不用……勝了自然好,不勝保着官家退往巴蜀,也算是盡了知遇之恩了。

    總而言之,一夜之內,吳玠從興奮到忐忑最後到釋然,再加上一日趕路疲乏,卻是終於睡了個囫圇覺。

    而這一覺下去,吳晉卿再度醒來,卻居然是被熱醒的,其人驚惶翻身,才發現天色早已經大亮,非只如此,自己所臥軍帳內外也無幾個人影,只有一盆用來洗漱的清水、一條棉布面巾,外加一套裁剪精細的名貴棉布袍擺在帳中……

    這年頭,棉布本來就比絲綢珍貴,靖康之後,湖廣南端、廣南北段的五嶺一帶叛亂已經持續了四五載,朝廷根本沒力氣平叛,棉布產量進一步下降,就使得此物更加珍貴了。

    故此,吳玠一望之下,便知這是官家賜下,然後也不客氣,只是匆匆扔下滿是汗臭的內襯衣服,又在帳中擦了臉和上身,然後就直接套上這件專門收了腰、袖,繡了錦花,明顯有戎裝形制的貴重棉袍。

    帳外聞得內裏動靜,此時早有御前班直軍官親自送入早飯,卻是一個帶着涼氣的甜瓜和半甕帶着涼氣的小米粥,吳晉卿也不是沒見識的人,自然曉得這是在井水中泡着的,最是解暑,但因爲知道大事在前,所以毫不遲疑,只將甕中米粥倒出來,喝了個痛快,便一抹嘴抱着甜瓜走了出來。

    而出得帳來,看着日頭居然已經快到正南,吳大這才徹底慌亂,便乾脆將手中甜瓜擲給了門前一名披甲士卒,然後匆匆往中軍大帳而去。

    然而,也就是此時,眼見着這位吳大將軍終於出帳,本就在中軍大帳與側帳之間等待的幾名軍士也是慌亂轉身,然後直接奔至中軍帳前,奮力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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