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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各問東西(下)(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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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二人稍作應答,算是‘寒暄’完畢,便一起緩步進入堂內。

    這個時候,趙玖到底是察覺到了對方身體的虛弱,確定對方應該只是迴光返照之類的狀態了。因爲當他攙扶着這個年輕時曾經遊學天下十載,以身體健壯、言行粗糲而出名的人物時,已經幾乎感覺不到手上的重量了。

    不過,愈是如此,趙玖反而愈發小心起來……因爲這個時候的‘宗爺爺’,對於他這個官家而言反而是‘無敵’的。

    實際上,非止是趙玖,如胡寅這種什麼號稱半相的御史中丞,如林景默這種什麼官家文臣心腹的內製,如藍珪這種什麼內侍省大押班,見到剛纔那一幕,稍微一想,明白關節之後,都有些小心翼翼,而如万俟卨、王善、郭仲荀等人,甚至有些誠惶誠恐。

    但不管如何,此時既然來了,也由不得他們了,只能各自面面相顧,然後小心入堂。

    “都如此小心幹嗎?”宗澤自在趙官家的攙扶下坐到預備好的左手第一位中,又喚來兒子到身邊伺候,眼見着趙官家隨後乾脆落座,其餘人卻不敢動,也是不由再笑。“莫非是嫌我這裏招待不周嗎?今日只是私宴,大家不要因爲官家在此便有了約束。”

    官家纔沒有約束呢!

    胡寅等人愈發無奈,卻只能硬着頭皮坐下,然後既然宗相公開了口,又不敢按照公宴規矩以官職排位的,反而按照往年官場私宴風俗,以齒序出身相論排座,最後居然是郭仲荀、林景默、胡寅四個進士按齒序跟到了左邊,而藍珪、万俟卨、劉晏、王善一堆亂七八糟的人小心坐到了對面。

    宴席很粗糙,酒也不好,菜也不多,當然了,衆人提心吊膽之下,也都沒有享受的心思。

    “聽說官家鄢陵打勝了?”

    果然衆人落座,才勉力用了一些菜,尚未斟酒,剛剛還開口說是私宴的宗澤便復又追問不及。

    “好教留守相公知道,鄢陵確實大勝。”旁邊郭仲荀聞言,精神一振,趕緊出言。“十幾個猛安,俱被全殲,萬戶蒲察鶻拔魯也被誅除,中牟敵退,完顏撻懶也……”

    “我在問官家。”宗澤勉力扭頭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推官,後者只是被一看,便低頭不敢言了。

    “確實如此。”趙玖倒也乾脆。“不過此戰是被逼入絕境,不得已死中求活,而既然是拼命之舉,起因便不值得稱道,且結果也尚未見分曉。”

    “暫不說爲何而起,只論結果還是有些說法的。”舍內燭火之下,宗澤復又眯眼仔細看了眼趙官家,然後緩緩搖頭。“宋金交戰五載,勝少敗多,每一勝都足以稱道,何論是如此大勝?依照老臣來看,長社既復,五河之地便重歸王師之手,金軍被隔斷南北,這局勢已然是活了……”

    “朕不敢苟同。”趙玖也搖頭不止。“金軍東西兩路二十餘萬戶,舉國怕是有三十萬衆,區區十幾個猛安,不足以動搖大局,且此戰最終結果,還是要看韓世忠、岳飛這幾日情況再說的。”

    “那怎麼纔算有結果呢?”宗澤低頭略微思索,斂容再問。

    “其實依朕來看,不管勝敗,將金人儘快逼過黃河纔是唯一要務。”趙玖依舊乾脆。“只求儘量不要耽誤河南春耕……”

    “這倒也是。”宗澤依着自己兒子手臂,若有所思。“官家是天子,本該從高處着眼……但畢竟是王師大勝,做不得假,且韓世忠、岳飛都是將才,想來大局也不會耽擱……還是飲勝一杯,爲王師賀。”

    堂中衆人各自松下半口氣來,然後趕緊湊趣舉杯,便是宗澤本人也勉強在兒子舉起的杯中輕啜了半口。

    不過,隨着衆人落杯,下一刻,隨着這位宗相公繼續開口,所有人卻是再度緊張起來:

    “官家,杜充堂堂大臣,不知又爲何被官家親手殺於堂上?”

    “其子杜巖親自出首相告,杜充與撻懶相約不戰,有違昔日八公山明誥……”趙玖已經回覆簡潔利索,但言至此處,反而兀自一聲喟嘆。“其實,即便是以此而論,猶然可殺可不殺,只是若不殺他,一則不能妥當取得兵權,震懾東京留守司諸統制官,以求即刻出兵;二則,朕心不能平!”

    “官家今日着實坦蕩。”宗澤不由笑對。

    “對上宗相公,朕不敢不坦蕩。”趙玖從容拱手相對。

    “既如此,臣依然好奇一事……官家因何不能平?”宗澤似笑非笑。

    “因此番逃出南陽往鄢陵收兵,沿途損兵頗重。”趙玖耐心作答。

    “臣不信。”宗澤忽然搖頭。

    “爲何?”

    “昔日在河北,官家連自己父兄、母妹都未嘗顧及,如何能體恤顧及尋常士卒?”宗澤語氣依舊平淡,但言語內容卻隱隱又有了幾分凜然姿態。

    堂內其他人,若是有心臟病的,怕是早已當場犯了,走的比宗相公還快一步,但即便是沒有病,不少人也恨不能立即遮住自己耳朵,至於素來有主見、並表達無忌的胡寅,此時也幾乎要忍耐不住。

    但趙玖沉默了一下,卻也跟着這位‘人之將死,萬事無忌’的宗相公來了個石破天驚:

    “一家人哭,何如一路人哭?兵禍連結,天下紛亂至此,死難者數以百千萬……身爲天子,當着外人的面,當然要說一下孝悌,但其實哪有功夫顧及區區一家人?朕本該想着軍械糧草錢帛,顧及士卒守臣城池,以求天下早日太平纔對,別的不足爲論。”

    此言既出,第一個有反應的,卻是御史中丞胡寅,其人當即從案後站起,面紅耳赤、意欲作言,卻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怔立彼處。

    而宗澤與趙官家一起回頭看了眼此人,也都不以爲意,而是繼續相對攀談,宛如說什麼閒話一般:

    “昔日在河北,臣亦未嘗見官家想過天下太平。”

    “且不提落井之事,只是將心比心,昔日在河北,朕何嘗想過會成什麼官家?”

    “如此說來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這個道理用在二聖北狩前尚可,二聖北狩後,官家又何故急匆匆棄河北士民,南下渡河登基呢?且登基後,又何故盡廢河北佈置?”

    “想來是朕彼時年輕,爲黃潛善、康履等人魅惑,且心中無成見,一時沮喪,失了信念,也是事實……這種事雖是忘了,但也確實是朕錯了。”趙玖緩緩相對。

    宗澤聽到後面半句,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才喟然相對:“老臣就不計較什麼落井忘了往事的言語了,但官家今日坦誠的過了頭,莫非是覺得臣是個將死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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