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護眼
简体
第六章 人心(續)(第1/2頁)
上一章 書架 目錄 存書籤 下一頁
    “非只如此,還有一事。”張浚駐足於空蕩蕩的府衙道旁,看了眼身後不遠處的府衙,又望了下前方數百步外人羣聚集的那個路口,卻是搖頭嚴肅以對。“你知道今日早上韓世忠有個侍從來找我嗎?”

    劉子羽即刻頷首:“剛剛憲臺找到我時還跟我說,幸虧韓世忠有心,沒讓那個侍從提昨夜召見之事,否則今日憲臺便要休了。”

    “那你知道那個侍從找我到底說了什麼嗎?”

    “請憲臺賜教。”上午豔陽之下,劉子羽多少散了點之前的怨氣。

    “那侍從對我說,韓太尉聽說官家清苦,平素下面的人進貢些東西,一定要拿出來賞賜,以至於身側連一些可用之物都無,甚至有時夜間點蠟燭也都只點一根……然後他在前方有些繳獲,想拿來進貢,又怕官家不用,所以問我該如何應對?”

    “必然是昨夜親眼所見。”劉子羽想到之前張浚的講述,也是陡然醒悟,繼而又是一嘆。“我也隨行在多日了,也聽到一些說法,但不料官家真的如此清苦……”

    “非只是清苦。”張浚愈發無奈。“彥修,你的眼界着實需要再高些……國難之時,誰不清苦?行在這裏,半年發不了俸祿,不少人卻拖家帶口,到淮南前一頓姜豉都當成寶貝,不算清苦?便是你劉子羽剛剛安定了家人,便從東南趕來行在,匹馬行數千裏,難道不算清苦?我只問你,你爲什麼不覺得清苦?”

    “我父自縊以赴國難,我二弟一家走的慢,弟妹、三個侄子盡數死於亂中,國仇家恨,如何會在意什麼清苦不清苦?”劉子羽幾乎是脫口而出。

    “難道官家不是國仇家恨?”張浚再度嘆氣。

    劉子羽環顧四面,眼見着一隊御前班直披甲佩刀遠遠走開,方纔微微皺眉:“天家也有此番情誼嗎?更何況還有那番落井之蹊蹺事,聽說官家自那之後,少有爲北面之事動容,也不營救二聖,儼然與父兄不和。”

    “東南都是這般傳的嗎?”張德遠明顯頓了一下。

    “壽州大捷前,便頗有此類言語傳播,之後更是不少,卻是往好的一面傳了,畢竟於東南而言,二聖又能有什麼好名聲呢?”

    “這倒也罷。”張德遠不由鬆了口氣。“其實行在這裏人盡皆知,官家言語中對二聖確實頗爲不敬,之前又是不許與金人議和,又是不許在興復兩河前談及勾還二聖之事。前些日子在路上更是說出了靖康之禍,在於二聖先天下而降……如此態度,東南有此言語也屬尋常。只是彥修,你想想,若非心存怨氣,又何至於此?而既然有怨氣,那多少還是在乎的。只不過官家在乎的卻未必只是某一人罷了。”

    “這倒是有些道理。”劉子羽也深呼了一口氣。“靖康之變,實亙古未聞之恥,官家因此有怨氣,有恨意,也屬尋常……不過,官家有此勾踐之志,難道不是好事嗎?”

    “是好事,卻也不是好事。”張浚連連搖頭。“這便是我要說的關鍵了。依我看,官家專心於興復雪恥是對的,但若只有一個興復雪恥的念頭,其餘事端都不去想又如何?你劉子羽國仇家恨,與金人勢不兩立,難道就不在意親眷家人、故鄉舊友了嗎?前幾日建州生亂,你不還向我詢問相關事端嗎?諸位行在大臣,誰又不想着自己官階高一些呢?便是素來謙恭守和的呂相公,之前聞得李相公不來,不也順水推舟認了南陽?可官家呢?”

    “官家……”

    “呂相公對我說,官家落井前、落井後,行事都極自私……可在我看來,官家落井前自私無疑,可之後諸般行事,殊無私念,只是大公若私,又或是公私一體,根本難辨罷了。”張浚正色言道。“一個證據便是,自從官家落井之後,一意只在抗金興復,財貨、寶物、女子,乃至個人性命皆拋之腦後。”

    “也是。”劉子羽也是若有所思。“便如李伯紀李公相如今被留在東南,東南都說他有苦難言,因爲官家自將皇嗣、太后都託付於他,身爲臣子,除了鞠躬盡瘁又能如何呢?可反過來說,哪個天子會將隱隱的廢立權責託付一個臣子,還不是爲了抗金?但……”

    “但如此作爲,哪裏是一個二十歲人能受得了的?”張浚終於說出了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官家太累了……之前李相公在時宛如木偶,壽州作戰時又繃到不行,而一旦西行又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做不好。須知,你我二十歲時,何曾能擔天下於肩上?”

    “可官家畢竟是天子。”

    “天子也是人,且當今這位天子,二十歲前只是悠遊自在而已。”張浚愈發無奈。“你們這些人,只想着他是天子,覺得他該聖賢,卻不把他當個人看……一會來個強勢之人要他做木雕,一會來個老成的嫌他抗金太過莽烈要他顧全大局,一會又來個莽撞的想着讓他英明神武。殊不知,你們若只一味這樣,將來天子一個繃不住,做回昔日南京(商丘)模樣,又是選浣衣女,又是一力避戰的,你們又能如何?難道要將北面五馬山那個什麼信王或者揚州才數月的皇嗣推上去?韓良臣、張伯英能答應?!”

    劉子羽微微皺眉,儼然不想涉入這個話題,卻又不得不問:“所以,便要讓我留下,充實中樞?”

    “不然呢?”張浚無奈苦笑。“眼下情形,身爲臣子,總不能給官家選妃,勸官家少理會國事,多曬曬太陽吧?唯一能爲的,不過是儘量推薦人才,讓彥修你這般人物留在官家身側,幫着官家作規劃,讓官家做事時少生波折……”

    劉子羽放聲一嘆,儼然是被說服了,卻還是忍不住微微氣悶起來。

    “不管如何,如今天下安危其實都是系在這一位身上的,官家穩才能天下穩!”張浚苦口婆心。“我自己何嘗不想出去主政一方,做點大事?但最起碼要等到官家這裏徹底安頓下來,有了規制纔行吧?”

    劉子羽聽到這份上,只能勉力頷首不再多言。

    且說,張浚此番言語,多有他自己臆測之論,而且身爲官傢俬人,所謂文臣中頭號心腹,偏向官家的立場擺在那

    裏,便是劉子羽雖然這些日子與他相交極好,卻也不是全然信他的。

    不過,有一句話張德遠倒是一言道破了關鍵,那便是壽州大捷後西行至此的官家明顯有些忐忑不安,明顯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爲趙玖從來沒認真當過一個正經官家,也不知道該怎麼當一個官家。

    一過來,立即被幾個人隔絕,好不容易掙開束縛,便是坐在那裏乾等李綱,李綱來了當木偶,李綱病了以後正好憋到了極致,便去破罐子破摔跑到淮上倚仗韓世忠、張俊打了一仗……仗打贏了,這位趙官家也收了心,照理說該好好當官家了,然而一來道路不靖,南陽不能落地,大家也沒心思教官家如何做事;二來壽州大戰多少給趙官家添了點色彩,也不是誰都有膽量教他做官家的,於是纔有了眼下這種浮躁現狀。

目錄 存書籤 上一章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