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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公私(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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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傻,真的。”

    呂好問呂相公立在山頂小寨,雙手攏在身前,正遙遙往八公山南腰一處緩坡望去,嚴肅的神色中明顯帶着一絲哀愁……

    彼處,在呂好問的視野根本無法看完整的地方,一排剛剛上了人頭的木杆之前,趙宋官家正穿着甲冑端坐不動。而官家身後,隔着木杆與人頭,赫然是六七十個捱了軍棍又捧着賞賜肅立不動的西軍軍官,兩側則是兩百全副甲冑的御前班直。而趙官家就是帶着這麼一個陣容坐在那裏一聲不吭,監督全軍賞賜的分發。

    “我單以爲官家昨日殺了劉光世就會停手,竟想不到他今日也會如此粗暴!”看了半晌,除了覺得彼處秩序井然外別無所得的呂相公依然不願回身,卻又繼續自怨自艾。

    而立在呂相公身後的御史中丞,也就是張浚張德遠了,聞言本想保持沉默的,但不知道是爲什麼,可能是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也嚴重刺激到了他,所以這位御史中丞到底是沒忍住:

    “呂相何必自欺欺人?官家舉止早有預兆,今日中午在官家御帳前的帷帳那裏時,非止你我,便是汪相他們,都已有所猜度……只是你我俱無能爲罷了!”

    這次輪到呂好問沉默了。

    而張浚既然一言打破了一個精英士大夫該有的體面和深藏不露後,卻是趁着周圍無人徹底無忌:“如今行在四個重臣,汪相公和王太尉本就在明道宮栽了一個天大的跟頭,之前數日雖藉着李相(李綱)病倒多少漸漸緩來一口氣,但經昨夜事後卻是徹底無能,連對官家唯唯諾諾都要小心!而我年少得志,全憑官家一力提拔,若無官家鼎力支持,怕是連這個中丞都坐不穩,早就被隨便一位相公隨手料理了!唯獨呂相你……”

    “我又如何?”呂好問無奈回頭,儼然垂頭喪氣。“我當日也是被李相公料理過一番的人,當日幾乎便要離開行在,再與中樞無關,若非官家落井,心性大變,正要一個老成相公……”

    “且不說落井之時,只說呂相你非但是行在這裏唯一一位東府相公,更是宰相世家與天下知名的道學先生,若此間真有人能稍阻官家一二,也就只有呂相你了。”張浚言辭誠懇,竟然是要勸呂好問出頭。

    “我何惜一個相公身份?”呂好問被逼無奈,也終於表態。“若是國家安泰,衆人爭權,我早就棄了這個職務,去做一任知州,然後就勢體面請辭,安心在家經營學術。但現在不是國家危亡嗎?金人就在對岸,局勢岌岌可危,官家與行在一日不能安泰,我便一日不能棄中樞而走!”

    張浚也是瞬間無言以對……但他又何嘗不知道這正是官家的策略呢?就是欺負人家呂相公是個好欺負的道德先生,若非如此,去淮東和身後料理事情的許大參與張樞相可就太冤了!

    “官家本意是爲了在壽州做個小局,使金軍小股主力至此,當面守一守,不要殲敵,也不要大勝小勝,只要金軍乏力自己退去,就能讓天下人知道金軍並非無敵,我軍並非不能戰,就能稍微提振士氣,使人心稍安!”停了半晌,張浚方纔開口,卻又主動爲趙玖辯護起來。“本意不是爲了昨夜殺劉光世,和今日親自殺逃兵!”

    “有什麼區別嗎?”呂好問愈發沮喪。“國家淪喪到眼下,是一朝一夕可以收拾的嗎?且不說眼下壽州已不能守,便是沒有劉光世的事情,壽州也守住了,那又如何?守住了,人心士氣固然有所提升,但金軍回頭準備好大軍,十萬之衆再來,還能守嗎?眼下國家動盪,根本在於行在不穩,與其在這裏爭什麼一口氣,何如早早在南陽或揚州立足!一旦立足,人心士氣自然會上來!”

    “但也不能說官家是在做於國家無用之事吧?”張浚指着山腰處的情形問到。

    “不是無用。”呂好問轉身來到張浚跟前,握住對方手說道。“是使我們無用……現在國家崩潰,盜賊四起,官軍無能,此時官家做什麼難道會使局面更糟嗎?但關鍵是,官家這些舉動,是在大局與個人意氣之中選了個人意氣;是在依靠文臣與武人之間選了武人;是在私心與公心之間選了私心……”

    “如何能說是私心呢?”張浚一時不解,忍不住打斷了對方。“官家自流亡以來,連一口姜豉都不用,衣食簡樸超乎想象,此時更是親臨絕境,親自誘敵整兵,與二聖簡直非同血緣……”

    “但趙宋血緣如今只他一人!”呂好問長呼了一口白氣,然後忽然打斷了對方。“他沒了,趙宋就真要亡了!”

    張浚登時語塞。

    “在如今這位官家眼裏,便只有他自己,收兵馬,系大將,攬人心,成了都是他的,覆了卻要天下爲他陪葬!”呂好問說着說着居然眼淚都下來了。“放着一個妥當的路子不去做,棄了祖宗制度家法,一意孤行,還不是因爲彼處路數便是成了,也都是相公們的功勞,跟他關係不大嗎?落井之前,他便如此自私,卻是自私於畏縮,落井之後,我竟一度以爲他改了,卻不料區區數月,還是舊態萌發,只是反過來另一種自私,所謂自私於冒進罷了!”

    張浚竟然辯駁不得,只能也握着對方手小聲安慰:“呂相,官家畢竟年輕,遭逢大變,一時心性難平本

    是尋常……便是你我這般,經靖康之變,從東京逃生,不也一改以往秉性嗎?”

    “不一樣的。”呂好問再度長出了一口氣。“我是年長而頹,任事無能,又是恩蔭官起身,並無大志,遭此大變後,更是隻能用資歷和人望幫官家儘量糊牆罷了;你卻年不過三旬,放在以往能爲七品京官都是造化,將來萬事都有可能……所以德遠務必聽我一言,能識人、能用人、存經驗、得幕屬,這些都可以慢慢來,唯獨一定要有主見、有定見、有決斷,否則將來便是入了東西二府成了相公,也只能跟我一般下場!”

    張浚感激不盡,卻是忘了他一開始本是要勸這位東府相公出頭的,如今卻反被對方感染。

    而呂相公言至此處,也是愈發失態,卻是繼續拽着對方雙手言道:“德遠,事已至此,你我多言無益,只是如今兵事兇危,官家又一意孤行,眼瞅着是不能勸他後退了,可若真的金軍渡河而來,生出禍亂,我年長而體衰,怕是很難脫此八公山了。屆時,別的都無所謂,唯獨行在中隨身帶着一些文稿,乃是我多年悉心所成,自今晚開始,便交給你來保管,不求發揚,只希望將來你能替我整理一番……”

    張浚聞得此言,更是幾乎要落下淚來。

    且說兩位聰明過趙玖百倍的重臣在山頂小寨上執手含淚,難得坦誠,中間又論及山河破碎,國家命運,個人前途,並託付將來,儼然便要從臨時的政治同盟往忘年至交的方向發展。然而,未及二人多言,定下這份令人稱歎的封建士大夫友誼。忽然間,山腰處一陣騷動,儼然出事,驚得二人趕緊撒手,並派出班直去問,卻纔知道竟是有金人趁機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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