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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1章 神亦罪之(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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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今天也算是白龍魚服了!”

    郢城的深秋,很有幾分寒涼。

    行人熙攘的大街上,左光殊戴着一頂狗皮帽,穿着不甚合身的棉麻夾衣,踩一雙翻邊的破皮靴,用一張粗糙的擋風巾,遮住了貴氣神秀的臉。

    旁邊的姜望也是差不多打扮,戴斗笠、綁面巾、披黑袍,雙手攏在袖子裏。天下聞名的長相思,藏在儲物匣中。

    今兒他同左光殊上街閒逛,畢竟都是知名人物,爲了避免圍觀,不得不稍作掩飾。姜真人當然可以直接撥動行人之見聞,但這裏畢竟是郢城,強者如雲,規矩極重,他也懶得一路施術、不小心觸動誰敏感的神經——淮國公府當然可以解決麻煩,但也無此必要。

    聞言便笑了笑:“你是白龍,我一直都是魚。”

    左光殊嘿嘿地笑:“那我是白龍魚。反正咱倆是一路的!”

    “我算是明白舜華爲什麼對你死心塌地了。”姜望斜眼瞧着他:“你小子是真的會啊!”

    “這伱就又說錯了。”左光殊很是自豪:“我都是跟她學的。”

    姜望語重心長:“少嘚瑟,容易捱揍。”

    郢城是天下繁華地,魚龍混雜,人潮洶涌。所謂呵氣成雲,樓臺霧海。

    他倆倒也不是漫無目的,轉悠着轉悠着,便來到城東。這裏有一條朱雀街,從前左光殊很愛在這這裏逛,但今次的目的地不在這裏。

    朱雀大街的南面幹道,岔出四條小路來。

    兩人沿着其中一條走,拐進一個巷子,沿途經過許多低矮的平房,踩過自樹杈中掠下的秋光。

    明黃色的系在枝頭的神符,是郢城的秋色。

    這座天下第一華貴的城市,當然也有不太華麗的一面,這些低矮房屋只是其中一個角落。當然,畢竟是大楚帝都,天子腳下,便是低矮平房,也是見得到材質,有着相對統一的建築風格。

    狹長的小巷走到盡處,眼前豁然開朗——這裏有一片開闊的廣場,以一顆巨大的樟樹爲中心鋪開。

    來回蹦跳嬉鬧的孩童,下棋的老翁,聚在一起一邊浣衣一邊閒話家常的婦人……

    看得出來,這是一處平民的“樂園”。沒有什麼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亦不見鳳鳥翱空,白玉堆年。有的只是最簡單的歡笑,最樸素的煩惱。

    巨大樟樹之前,站着一個筆挺的人,獨自面對四面八方的人,正在講演着什麼。

    不停地還有人圍攏過去,密密麻麻的人頭,像螞蟻往食物聚攏,裏裏外外圍了許多圈。

    姜望和左光殊不算另類,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着,慢慢地轉悠過去,站在了人羣外圍。

    “講學之風,以衛地爲盛。”左光殊傳音道:“當年衛幸與薛規,各自開壇,連講九天,擁躉越聚越多,以致堵塞城門,行人不流。他們一出東門,一出西門,沿途講學,隔空論法,互不能說服。最後又沿着長河走回來,對坐觀河臺,面對全天下辯法。連論三場,薛規三場皆勝,於是有了‘薛規新法’,他名字裏的那個‘規’,也成法家最注重的字,此即規矩之由來。”

    左光殊所說的這段故事,在當代刑人宮執掌者公孫不害所著述的《證法天衡》裏,有清晰記載。此書嚴謹莊重,雜敘雜議,每一點都依託於歷史,尊重既有史料,是瞭解法家思想脈絡不可不讀的著作。

    薛規的不朽著作《萬世法》,姜望還認真讀過,當然知曉這段公案。

    他看着人羣裏講演的那個人,隨口道:“世尊尚有廣聞鍾,使天下知其心,此亦述道也。”

    這些年來,若說誰對姜望的成長印象最深刻,左光殊必能算得一個。

    當初剛認識姜大哥的時候,姜大哥還只是“武德充沛”,學識不能說沒有,但也很稀薄。他有時引經據典講些什麼,姜大哥壓根聽不懂。所以聊天的時候他都很注意,儘量不說些生僻的,只是有時候他以爲的“常識”,於姜大哥也是“知識”。

    孃親就常說,“此即寒微之憾”,經常以他的名義,給姜大哥送書。

    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姜大哥修爲見長,見識愈深,讀書也多了。如今都能旁徵博引,從法家到釋家,從薛規講到廣聞了。

    左光殊心中感慨,嘴上道:“薛規與衛幸講學的那座城市,幾興幾廢,就是現在的衛國王都【理衡】。衛地也算是人傑地靈之地,但衛國卻是‘嗟爾小國’,中央附庸。”

    “你想表達什麼?”姜望似笑非笑。

    “可見論不成事。”左光殊道。

    “論而不行,事不成矣。”姜望道:“論而行之,萬事有期。”

    樟樹不凋於秋,四季常青。

    左光殊仰看着巨大的濃雲般的樹冠,輕聲道:“這顆大樟樹,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

    姜望沒有說話。

    站在千年大樟樹前的男人,正是楚煜之。

    着武服,穿軍靴,掛直刀,身無餘飾,同極盡妍麗的楚國格格不入。

    他正在講說他的理念,號召平民要爭取權利,要與貴族做鬥爭。要衆志成城,修平民之橋,鋪通天大路,叫所有人都能夠大步地往前走。

    他說“富而不仁”,說“貴而不名”,說這個世道應該如何公平。

    他的講演並不慷慨激昂,而是娓娓道來。像他這個人一樣,有一種平實的風格。

    圍觀的羣衆裏,有一人出聲問道:“小煜哥,你是仇視權貴嗎?”

    從“小煜哥”這個稱呼,也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同楚煜之的距離是很近的。

    這位以國爲姓的青年,常年行走於街舍之間,雖超凡而歸於凡塵裏,沒人覺得他突兀不該在此中。

    他看向提問的路人,很認真地說道:“大叔,集衆合力乃生權,顯赫有功故而貴之。這些是必然存在的,我有什麼理由去仇視呢?我並不仇視權貴,就像我不會仇視一顆樟樹。”

    “但你一直在說權貴,權貴。”路人大叔說道:“我聽到有人說你就是隻懂得眼紅的,是隻會仇富的那種人。”

    “我認識白紙一樣的人,我認識那種從小被保護得很好,心思純淨的人。我認識勇敢的貴族,我認識肯爲名譽而死的世家驕子。”楚煜之絲毫不見惱意:“但我也認識另外一些人,他們腦滿腸肥、臃腫惡毒。他們生下來就擁有一切,因而並不懂得珍惜。他們無能至極,卻堂皇竊據高位。他們毫無操守,卻可以呼風喚雨……”

    “我仇視的是握權爲私,貴而無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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