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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郎君不歸已白眉(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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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姞燕如美麗的身影如琉璃碎去。

    那面又墜向姜望的梳妝鏡,鏡面也隨之出現密密麻麻蛛網般的裂痕。

    而在那月亮之上,姞蘭先僅剩的那具人身,也開始有了裂隙!

    像是一個並不精美的、紅彤彤的瓷器,即將歸爲碎渣,被掃進塵堆裏。

    即便是遠古妖庭重寶,幫助遠古妖皇統御天下、制約大妖的無上寶具。即便它在幾千年的時光裏專意屠龍,犧牲其它、換來對龍族的絕對壓制,要剝走姞蘭先的龍身、乃至於帶走姞蘭先,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姞燕如先碎,紅妝鏡後裂,姞蘭先再裂。

    爲什麼覆海那時候說,“現在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因爲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看到自己將和姞燕如一起破碎。

    而從頭到尾,面對姞燕如從紅妝鏡中殺出來,一心奪身、一鏡照龍,直至超脫之路斷絕、完美道身被剝離,乃至於人身破碎的此刻,他根本沒能做出半點有用的反抗。

    或是不想,或是不能。

    或者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以海族絕世天驕的身份,甘冒奇險,隱入人族求學。羽禎當年以身涉險,潛入現世,尋求龍妖合流,幾可類之!

    不敢去那些天下大宗,頂級名門,只能問道於一些庸才俗夫,而竟也觸類旁通,學貫百家。

    他以人身成衍道,而又自解留神通。以天府祕境,催熟鏡花水月。算得皋皆躍升的時間,養雙生花而引雙生花,以假修真,在關鍵時刻,成就可以比肩曾經覆海之軀的人族真君……

    他料定所有,只等這最後一步,且真真切切地踏出了這最後一步——

    而盡是一場空!

    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靈智覺醒在一個滅世驚雷肆虐的夜晚,幾萬裏的電光噬滅了一切,而他僥倖在電光肆虐的範圍外顫抖。

    他看到焦黑的同族屍體幾乎鋪滿海面,視線所及是灰黑的一層一層。

    他看到雷光砸進海底,打破了地殼,岩漿噴涌而出,淹沒了許多來不及逃開的海族,最後冷卻凝固,化作山頭。

    那是他靈智初開、初次成爲海族之時,也可以算作他的新生。而滄海給了他一個盛大的生日慶典。

    他永遠忘不了那種恐懼!

    當年他若是不來人族,以他的絕世之才,也有成就偉大的可能。可海族若不能真正學習人族,瞭解人族,斷不能贏來喘息的餘地,斷無可能打回現世。

    昔者妖庭橫世,人族爲奴爲婢爲爪牙爲血食,匍匐求知,學於妖而終制妖。

    如今人族鎮壓諸天萬界,海族偏居滄海,求生都難,焉能閉門自困而待死?

    他是海族最天驕,革新法術,擡舉賢師,優化體制。

    他也要成人族最絕世,從一具被現世認可的、擁有絕頂天賦的人身開始,他做了那麼多的事情,親手殺死姞燕如也只是其中一件。

    雖然學貫人族海族,但世無兩全……他只能做出選擇。

    他一路就是這麼走過來。

    每一個有資格邁向偉大的人,都必然是堅定地相信自己的人。都必然懷揣着一以貫之的理想,有萬山無阻的決心。

    可是此刻他問自己,他後悔過嗎?

    他永遠是在努力,思考,探索。他永遠是在學習,修行,強大自己。

    他活過了那麼漫長的時光,可此時想來,值得咀嚼的回憶,竟然寥寥無幾。而最鮮活的那些片段,都是他最殘忍的證明……

    這時候他聽到了一聲奇怪的聲響。

    這聲音其實並不奇怪,無非利刃入肉。但對他來說又確實奇怪,因爲從來只有他殺人,何有人殺他?!

    姞蘭先有些不可置信地低頭,首先看到的是一雙赤金色的眼眸,自下而上,那目光彷彿也似長劍一般貫來。

    他當然看得出來,其間有大暘皇室祕傳《乾陽之瞳》的影子。

    他當然認得,此時一劍貫在他心腹要害處的,就是那個以身爲載器,掩護姞燕如靠近的小子。就是那個大聲說姞燕如一點都不憔悴、很美絕美完美的小崽子!

    小小神臨!小小神臨……

    許是陷在回憶難以自拔,許是超脫之路的破碎也帶走了他的意志,許是龍軀剝離、人身崩潰的過程太痛苦。總之姞蘭先愣了一下才擡掌,但眼前已經只剩一道青雲印記,身上只剩一道貫通的劍創……其人來又走!

    我乃覆海,我乃姞蘭先!

    我曾經三次登臨絕巔,三身皆衍道。

    我曾經踏上超脫之路,距離偉大隻差一個落腳。

    你區區神臨……

    你怎麼敢?!

    看着這個人族小子不斷後退、不斷挪移身位,冷靜尋找戰機的樣子,姞蘭先在驚詫之中,生出一點可笑的情緒來。黃口小兒欲鬥耶?

    他在人身跌境的巨大失重感裏,立即把控了平衡,攤開了他的五指。

    哪怕已經跌落衍道,哪怕此身只有洞真,哪怕修爲還在跌落,他對戰鬥的理解,也絕不是什麼神臨修士可以比擬的。

    他五指微張,就要像捏死一隻螻蟻一樣,捏死這個莽撞的年輕人,教會其擦亮眼睛的道理。

    恐怖的力量發散之時,他感受到來自鏡花的強烈抗拒。當然這完全不能影響到他的力量,但這種明明已經非常微弱、卻還非常努力的抗拒,讓他愣住了。

    人在衰弱的時候,心也跟着脆弱了。

    在這個瞬間,他想起來很多很多。

    他甚至於想到,時隔四千多年後,他看到的姞燕如第一個真心的、不摻雜恨意的笑容,就是因爲這小子大聲喊出來的很美絕美完美。

    多麼勇敢的小東西。

    多麼鮮活的生命力。

    回想自己的一生,他從來沒有年輕過,而容顏永駐的姞燕如,也心老成墟。

    可憐嬌顏鏡前老,紅妝偏殺鏡中人。

    時間太殘忍!而他終未能超脫。

    終此一生,他都困在時間和空間的囚籠裏,不能脫離這一切而存在。但大千世界,誰又不在籠中?

    想到這裏,姞蘭先收回了視線,微張的五指併攏,往上輕輕一託,托出一面水鏡來。鏡中映出一對雙生花,她們抵背而坐,各望一方,都只露出一個側臉。

    她們五官如此相似,而面容如此不同。

    竹素瑤表情陰冷,眼神狠毒。

    竹碧瓊癡望遠方,泫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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