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整個釣海樓的權力架構來說。
沉都真君危尋掌控一切,擁有至高權威。
崇光真人實力恐怖,穩坐第一。
第二長老秦貞殺性極重,少理樓中事務,也不怎麼向宗門內部的利益分配伸手。
長期以來,釣海樓內部的權力鬥爭,就只是第三長老徐向挽和第四長老辜懷信的明爭暗鬥。
辜懷信步步緊逼,徐向挽穩如磐石。
一局棋暗涌激流,下了數十年。
當初姜望第一次出海所見,只是冰山一角。
若把釣海樓當作一本書,辜懷信和徐向挽之間的爭鬥,必然是其中較爲精彩的篇章。且隨着鎮海盟的成立、近海格局的變化、辜懷信親傳弟子竹碧瓊的崛起,這段故事正在走向高潮……但就在今天戛然而至。
被一隻龍爪撕碎了書頁,再也無法續寫。
兩位當世真人啊!壽限一千兩百九十六年的存在……
多麼長遠的佈局,也不能夠再掀開,無法顯現精彩。
白玉瑕在洪涌般的雷電裏奮力騰挪,有一種天傾般的感受。
在那位龍族皇主如此恐怖的攻擊之下,臨時關押他白某人的囚室整個被擊碎,負責看押他的幾名釣海樓修士身死當場。
倒是唯獨他逃了出來。
爲了避免侯爺來撈人的尷尬局面,他纔不惜損耗體魄,強行以劍氣破禁,想找個空當趁機溜走——釣海樓那個叫鄧文的長老,也不是真要鎖他。
但沒有想到的是,才得自由,天地已變。
整個懷島都陷在無差別轟擊的雷電海里,懷島上的超凡修士們奮起抵抗,用自身的超凡之力,撐起一塊塊安全區域——然而就像流水,高處自往低處流,越是奮力反抗的區域,越是會迎來雷海的傾斜。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白玉瑕逐電而走。龍族皇主走後,仍舊停駐在懷島上空的巨大雷積雲,令他不敢飛上高天。
而眼前所見,到處都是雷電,到處都是混亂的人羣。
沒有看到楊柳,也沒有看到其他主事的人。或許釣海樓的核心力量,早已與兩位當世真人聯繫到一起,勠力支持護島大陣,又一併隨着大陣的破碎而灰飛煙滅。
白玉瑕貼在雷海上空疾飛,很快就衝上了天涯臺。他本想在高處一覽全島,想辦法組織懷島修士自救。
但在這鐵幕般的風雨裏,於偶然點亮長空的雷光下……他看到天涯臺的盡頭,那臨海的萬丈峭壁之上,竟坐着一個化石般的身影。
斗笠,蓑衣,獨坐。
雷光也鞭笞他,風雨也敲打他。
而他紋絲不動。
背懷島而面滄海。
有無盡的孤獨和愴然。
此人……何人?!
……
……
“娑婆龍域是有太陽的,天地山水,儼然人間。”
白紙無名書在虛空中自動翻頁,筆墨流動,文字演化,描述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筆鋒一轉——“這太陽,彷似血色。”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所謂戰爭,於卓清如的認知中,無非是史書上寥寥幾筆。當然有憐有憫,有悲有憤,但都隔着文字,輕飄飄落不到實處。
而她親身感受到的第一場戰爭,還是姜望與鰲黃鐘在丁卯界域展開的攻防。
她出手幫姜望擊破了海巢,逼得鰲黃鐘逃遁。那一場戰爭在她看來已經足夠酷烈。在海巢之外的奮勇爭先,以及殺破海巢大陣後的短兵相接,都是用滾燙的鮮血來塗抹。
但何如眼前!
在這個籠罩着青煙瘴氣的“香檀樹海”,人族海族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進行一寸林蔭一寸血的絞殺!
武安侯姜望提前告知此處地形,說是前往絕巔戰場的必經之路。
這路主將商鳳臣也非莽勇之輩,哪怕席捲大軍如潮涌進娑婆龍域,一路破關斬將、無有不糜,先以大量哨騎清路,及時發現了海族軍隊的埋伏。讓伏擊戰變成了陣地戰。
此處血腥戰場,是旗孝謙和商鳳臣的舞臺,卻也是兩族戰士較量血勇的鬥場。
雙方於此盡展戰爭才華,整個鋒線如海潮對撞,每一縷浪花都是成千上萬次生命的交響,格外雄闊壯觀!
什麼襲擾、迂迴、虛實擊之……全都不能成立。
雙方主將都是難得的名將之才,雙方戰士都有不得不廝殺的理由。
人族這邊有姜望、竹碧瓊、陳治濤……神臨衆多。
海族那邊也糾集了所有能糾集的王爵。
在這種規模的大戰裏,再強的神臨也休想殺穿敵陣。一旦身陷重圍,就幾乎不再有突出來的機會。
海族已經不能再退,必要守住香檀樹海,不然絞殺絕巔的戰場,就會面臨崩塌的風險。
人族也必須要進,兩位人族絕巔已經在娑婆龍域腹地苦熬數日,他們的生死,能夠直接影響這場戰爭的勝負!
所有的襲擊都被提前察覺,所有的陣型變化都會立即得到針對。
前鋒被殺潰,次鋒頂上,次鋒被殺潰,三鋒頂上。
先鋒盡墨,中軍上。
再是後軍,預備隊。
此戰持續了整整五個時辰。
到最後整個香檀樹海,血腥氣比瘴氣更濃烈。
所謂前僕而後繼。戰爭之酷烈,於今方叫卓清如知!
龍息香檀樹本來氤氳禪意,是幽靜之林。打到最後仍由喧囂歸於安靜,但卻是遍地橫屍的死寂。
人族,海族,旗佬,戰爭惡獸,上至將領,下至小卒,沒誰不能死。
釣海樓護宗長老、楊柳之師海京平,便戰死於此役。
姜望回想起當初特地去海京平府中求見,只爲在天涯臺有個說話的機會……真是恍如一夢!
曾經需要仰望的大人物,在波及整個迷界的戰爭裏,也只是一個浪花就淹沒。
終究在祁笑的調度下,人族在娑婆龍域這邊已經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硬碰硬的血肉絞纏,最後一定會導向人族勝利的結果。更不用說在高層戰力上,還有姜望幾次斬將,卓清如、竹碧瓊等個個不凡。
不能再逃的旗孝謙,硬是打到最後只剩數百殘兵,才含恨離去。
而這五個時辰過去,意味着虞禮陽和燭歲又苦撐了這許久,也不知道則是否被磨盡!
但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至於另一處戰場,也早有信傳來。
說是暘谷將主嶽節,已經徹底蕩平己酉戰場,攻破界河,長驅直入,一路打到了龍禪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