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見得白玉瑕駕舟已遠,姜望才突然想到,自己作爲“主公”,打發門客一個人去懷島玩耍,怎麼着也應該給幾塊元石的零花纔是。
但轉念一想,不多的元石,應該留給更有需要的人。
相較於出身富貴,從來沒有缺過錢的白玉瑕。誰是那個更有需要的人,顯然是一目瞭然的。
於是心安理得地一揮手,帶着自己的親衛便去駐營。
祁帥撥了五千士卒到姜望麾下,其中並無一個夏屍勁卒,且明確表示只先讓姜望練着,能不能帶到戰場上獨當一面,還要看姜望的表現。
練兵真是一門大學問,不是簡單的賞功罰過可以概括。
無須諱言,以姜望的出身,以前他根本沒機會接觸這類知識。後來有機會,也有渠道了,卻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終究分身乏術,修行的時間都嫌不夠用,不可能樣樣兼顧。
在練兵一事上,軍陣是重中之重。
什麼飛角、雁行、雲龍、鋒鏑、勾月……
每一種軍陣,都是在反覆的訓練之後,將軍陣的各種變化刻入本能,纔有可能應用到戰場上。
當然,齊軍的基礎軍陣都是統一的,定期優化升級。那五千名戰卒,也不需要姜望從頭開始訓練。
門客白玉瑕才華橫溢、武略不俗,親衛統領方元猷忠誠踏實、任勞任怨。兵練得極好,
兩百名近衛散入營中,起到了很好的中樞作用。
再加上姜望幾經大戰,已經有豐富的戰場經驗,不僅看過豬跑,還喫過不少豬肉,照着兵書按圖索驥,幾天磨合下來,倒也像模像樣。
但真正帶兵的才能,永遠不可能在自家營地裏練成。
姜望這邊營地裏剛有了個粗糙的樣子,便有兩道軍令同時傳來。其中一道軍令是通知他,他這幾天的用心治軍,算是過關,可以出征。但不夠優異,本着對出征戰士負責的原則,須得削額。
原話是——“兵事粗疏,非五都統之才,削額兩千。”
以大齊九卒爲例,都統掌軍一千,五都統之才即是掌軍五千的兵事人才。
祁笑不知何時抽空來檢閱了姜望的治軍,並且給出評判,直接軍刀一裁,削掉了他兩千的兵額。
姜望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丟的分,但也沒可能質疑這樣一位當世名將的判斷,更不可能挑戰軍令。
只能乖乖看着傳令兵調走他這幾天用心訓練的戰卒。
兩千士卒被抽走,偌大校場頓時空了一半,那滋味着實不太好受。
方元猷甚至在那裏掉眼淚,挺糙個漢子,眼睛通紅。
姜望看了他一眼,認真地展開第二道軍令——
【三九二二-海事軍令-三都統姜望-零壹。
目標:協防丁卯區域第一浮島
期限:三日。】
姜望來到決明島的第四天,祁笑命他帶兵進入迷界。
六月二十二日子時之前未至,即爲失期。
迄今爲止,只上了一課,他與祁笑,也只見了一面。
“整隊,一刻鐘之內,做好出徵準備。”姜望收起軍令,聲音平靜。
“整隊!”方元猷抹掉眼淚,怒聲宣吼。
整個校場,人如江河分流,迅速而有序地退場,頃刻散盡,各具武備。
其時也,海闊天垂,風低旗卷。
緊張肅殺的氣氛,從未離開決明島。
姜望問:“方元猷,你掉什麼眼淚?”
方元猷全身着甲,半跪下來:“末將無能,有負大恩!您名揚天外,雄魁海內,安能受兵額半削之辱?若是白先生輔佐您,必不至此!”
“本侯於兵道是門外漢,這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姜望平靜地道:“削兵額是祁帥對我兵事能力的判斷,也算不得辱。正是因爲本侯兵事平平,纔要來祁帥帳下學習,不是嗎?起來!休作此小兒女態。”
方元猷立即站起,甲葉撞響,全是不甘。
所謂主辱臣死,他完全覺得,姜望只能稱三都統,是他和兄弟們平日努力還不夠。無論在夏地,在妖界,還是在什麼地方,侯爺到哪裏不是備受尊重?
反倒是正兒八經領着他們這些親衛上戰場了,卻連五都統都做不得。
他太平庸,太擔不起侯爺的信任!
姜望走上前,伸手理了理這漢子的衣甲:“元猷,我印象裏你沒有這麼脆弱。齊夏戰場上,咱們威風得緊。破錫明時,你在我身後。掃會洺時,你爲我翼護。如今這是怎麼了?是想爲本侯遮羞麼?”
齊夏戰場上的一幕幕,如海潮般涌上心頭。
追隨着得勝旗,在血與火之中縱馬……
方元猷許多話哽在喉口,可是嘴笨,說不出來。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若你覺得本侯沒有得到足夠的尊重,那就帶着兄弟們好好表現。”
他眺看島外,看着無垠的海,聲音也隨之遼闊:“校場上沒能拿到的,我們在戰場上拿。”
這一刻方元猷看着他,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一位立在東國之巔,掌握威權,雄握萬里的大人物!
而不僅僅是齊夏戰場上那個勇武無敵的年輕將軍。
緊握的拳頭抵在心口,他確定這就是他此生追隨的旗幟:“末將……領命!”
……
……
武安侯帶甲三千,乘樓船“飛雲”離島。
此船配有棘舟兩艘,射月弩三架,絕對算得上是決明島的主力樓船。
射月弩本是弩車形制,是攻城拔寨的大殺器。拆掉車身之後,直接將弩固定在樓船上,更令海族聞風喪膽。
自決明島東去不足三千海里,便是風狂浪疾的“死亡海域”。
當然那只是海民的叫法。
與海族搏殺的戰士都清楚,所謂的死亡海域不過是風浪大些,便是一天到晚起龍捲,也死不了幾個人。真正血流成瀑河、魂落如颶風的死亡之域,要在穿透這片海域之後,才能見得。
駕狂風、馭駭浪,齊國工院所創造的巨大樓船,像一塊厚實的陸地在海中平移。
姜望負手立在船頭,直面風浪。
說起來他第一次去迷界,過程並無什麼體驗,崇光真人拎着他,光移物轉,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到了。
離開的時候則是乘的暘谷的灼日飛舟,險遭血王一拳滅頂,驚魂難定,更談不上感受。
唯獨這一次帶兵出征,纔是真正的觀風聽浪。